只可惜如意算盤打得太妙,終究是天算不如人算,計劃不如變化快,知縣老爺一開口,那邊縣丞就提出了異議,想要不報案沒問題,知縣老爺得賠償他個人的損失。
知縣老爺這才知道,這一次被劫的官銀除了兩千兩公費之外,陶縣丞在護運官銀的隊伍中夾帶了整整三千兩私銀。
至於這三千兩白銀的去向,縣丞大人自稱是用來接濟京城故舊,但是知縣老爺卻知道縣丞在吏部有人,他資歷早夠了,不願意在山東這苦地方再幹縣丞,這些年一直在謀劃着放一任江南正印官。
不管怎麼樣,縣丞大人終究是丟了三千兩銀子,這宦海沉浮這麼多年才積攢下這麼一點棺材本,不能憑白就這麼漂沒了,知縣老爺可以不立案,但是一定得賠償他的棺材本。
知縣老爺這就坐蠟了,兩千兩銀子還可以想法子刮幾尺地皮,可是再加縣丞這三千兩銀子,這就不是天高三尺能解決的問題了。
況且大家都知道縣丞老爺分管着縣裡的庫房,他接任的時候前任就提點了一句,千萬別深究陶縣丞手上這一塊,事情若是鬧大了多半要禍害了整個登州府。
到時候知縣老爺作爲縣裡的正印官,肯定要吃一個大大的掛落,搞不好都要吃牢飯,能糊弄幾時就糊弄幾時,千萬別作明白人。
天知道這三千兩銀子其中有多少是從庫房騰挪出來的份額,陶縣丞這事若是鬧大又要禍害多少同僚多少上司,兩個人討論了半天,最終還是決定先立案。
雖然決定立案,但是最後還是決定大事化小,不能讓黃縣這邊知曉內情,所以由知縣老爺親自起草,知縣、縣丞、主薄親自用印,福山典史帶着上百名三班衙役負責具體辦案。
“千萬別學福山縣那幫天殺的,給咱們黃縣惹出了這麼大的禍事!”
常典史現在對着三班衙役訓話:“案子既然發生在咱們轄區,那咱們必須負起責任來,這案子必須得破了,三班都要給我出去辦案!”
雖然是福山的官銀失陷,但案件的發生地卻在黃縣,說起來黃縣的責任比福山縣那邊要重一些,福山縣尚且有藉口把責任推給黃縣,但是黃縣卻找不到藉口推回去福山縣。
現在常典史是難得真心想要辦好一樁案子:“只能能動彈的,都給我出城去緝拿這羣盜匪,縣裡的道口、驛站、碼頭都給我看緊了,都給我出去,三班衙役都給我出城去!”
平時緝捕之事,一般都只由快班負責,壯班負責守禦縣城,皁班負責押送行刑儀衛,各有分工,但是現在常典史可以說是急紅了眼,他朝着下面的三班衙役喝道:“現在就給我出城下鄉去,不逮到這羣賊子絕不收兵!”
伴隨着他一聲令下,三班衙役轟然而動,除了不得不留守縣城的三四十人之外,幾乎都被支使出去。
柳鵬的皁班也不例外,頂着冬日的陣陣寒氣,文秋宅一面擦着手一邊朝着後面:“你們說咱們應當往哪邊去?典史老爺可說了,不抓到這幫膽大包天的強人,絕不收兵。”
文秋宅隊伍中,除了柳鵬之外,還有兩個正式的副役,也是各自帶着兩個白役,總共有十個人。
十個人的隊伍,平時若是下鄉可是威風極了,要拿人要拿人,要鎖人就鎖人,至於拆房子封糧倉,那更是一慣幹熟的勾當,但是現在不管是文秋宅還是下面的公人,似乎都不願意離開縣城太遠。
“是啊!平時能撈好處的時候,一年都不肯派我們出城一回,現在有難處了,就用咱們上陣!”
“咱們拿什麼上陣了?咱們既不是快班,又不是壯班。給老爺開個道用個刑,這事咱們在行,讓我們去鄉下拿人,這事咱們根本沒幹過啊!”
“是啊!俗話說臨槍磨槍,不亮也光,可是咱們只有水火棍,連桿大槍都沒有!”
“那可是一羣悍匪,聽說有三百之數,還有數十馬匪,敢去強搶福山縣的官銀大隊,咱們這點人過去,豈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別說了,我看這一回常典史根本就是在胡鬧,壯班派出來也就罷了,咱們皁班也全部派出城,縣裡連一點守禦的力量都沒有了,若是那羣悍匪敢打縣城的主意,我看他常某人怎麼辦!”
兩個副役都是爭先恐後在文秋宅面前訴苦,總而言之就是,這活實在幹不了,最好能另請高明。
當然,文秋宅也知道“幹不了拿人這活”純屬胡說八道,雖然常典史不肯派他們出城辦案,但是鄉下人哪分得清快班壯班皁班的區別,只要打點周全,披上公服直接下鄉拿人的事情他們什麼時候不在幹。
就是在城裡受人請託拿人鎖人的事,他們也幹過不少,但是不敢怎麼說,文秋宅自己都不願意就這麼撞上那羣悍匪。
十隻肉包子,喂狗都不夠!
只是他更怕常典史的八面威風,因此他只是很婉轉地說道:“咱們既然吃這碗飯,那麼怎麼也要盡到一份職責,常老爺有些想得不周全,咱們得幫他把事情辦圓滿了,小柳,你覺得我們應當去哪邊?”
說了半天,他還是沒想好到哪邊去緝捕悍匪,或者說,哪裡遇到悍匪的概率最小。
柳鵬卻是想好了:“常老爺既然有令旨下來,咱們得辦圓滿了,我看啊……他讓咱們咱們一面拿住悍匪,一面籌措應付錢,這兩樁事只要辦好一樁,常老爺就滿意了!”
文秋宅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透,他當即說道:“那我們先是下鄉去籌應付錢?典史老爺派下來的任務可不輕啊,咱們十個人,至少得籌一百兩銀子出來,一個人十兩,若是籌不到,就得自己拿錢出來貼補!”
柳鵬身邊的衛果宣不由驚呼了一聲:“咱們十個人都要派一百兩銀子?常老爺這一次是不給人活路啊!”
十個人派了一百兩銀子的任務,哪怕是十個人不撈不佔,大公無私,可徵收之中的成本與損耗擺在那裡,且不說十個人的吃喝拉撒,就說損耗就不是一個小數字。
常典史只要白花花的銀子,但是大家從鄉下拉來的多半是牛羊糧食甚至農具種子,即使能搶來幾吊洪武通寶,換成銀子也有不少損耗。
柳鵬粗粗算了一下,自己這隊人要徵收這一百兩銀子,民間至少要損失價值兩三百銀子的物資,因此他順着衛果宣的意見往下說:“是啊……常老爺是不給咱們活路,大家鄉里鄉親,擡頭不見低頭見,萬一一步走錯,一輩子都擡不起頭來!”
文秋宅現在犯了難:“小柳,可是你說要去籌應付錢的?你跟大家說說,大家該去哪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