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史欽明說今天莊調之跟平時不一樣,柳鵬見到莊調之的時候才真正明白過來了,他才發現莊調之今天居然披麻掛孝一見到柳鵬就跪下來,他這絕對是來柳鵬面前哭秦廷的。
而他帶來的六七個人同樣是披麻掛孝,雖然他們都詫異柳鵬如此年輕,卻也是第一時間給柳鵬跪下了。
看到他們長跪不起,柳鵬就知道事情肯定麻煩大了,他趕緊說道:“調之,快起來,咱們自己人,就別玩這一套,讓大家都起來,趕緊起來慢慢說話,有事好好談!”
只是包括莊調之在內的一幫人都是長跪在地不肯起身,只是這個時候莊調之終於開口說話了,他指着自己身邊仍然長跪在地的一個青年說道:“柳少,這位是我族兄莊謙。”
柳鵬還真嚇了一大跳,這位莊謙可不是尋常人啊!
他是一位舉人,大店莊家歷史的第一位舉人,萬曆四十年中了舉人,也開啓了大店莊家在明清兩朝的上升之路。
在另一個時空他還是大店莊家的第一位進士,萬曆四十七年這位莊謙中了進士,後來做到了陝西巡按御史,在某部知名穿越小說他也出過場。
即使現在莊謙還沒考中進士,他這個舉人身份仍然是州縣知名的大人物,哪怕也歸隱不出也足以橫行鄉里,只是這麼一位青州府知名的讀書種子,居然在跪在自己面前長跪不起,因此柳鵬趕緊過去想要扶起莊謙:“兄長快請起,兄長這是要跪殺小弟啊!”
只是莊謙卻很不給柳鵬面子,他仍然是跪在地上長跪不起,只是他直接說道:“柳少,莒州大飢,生靈塗炭,求柳少儘快出手,救一救莒州數十萬生民!”
莊謙說到這時已經哭出聲來,而跟他一起過來莒州人士也紛紛大哭起來,一邊哭着一邊嚷道:“求柳少開恩!”
“求柳少開恩!”
“柳少開恩,現在莒州大飢至極,每日每夜都有州人凍餓而亡,求柳少快快開恩!”
柳鵬滿臉詫異地問道:“青州的災情居然到了這等地步,兄長,快快請起,有事我們可以慢慢談,我肯定不會坐視莒州的災情蔓延!”
只是莊謙這些人卻是把柳鵬看作了自己的救命稻草,他們圍着柳鵬說道:“柳少千萬別慢慢談,只求柳少儘快出手,現在每日餓斃之數至少有數十人,莒州實在等不下去!”
“好好好!都起來,都起來!”柳鵬對莊謙說道:“都起來吧,我向來視調之爲手足兄弟,有調之在,大事不必擔心!”
有了柳鵬的保證之後,這幫莒州鄉黨才總算站了起來,柳鵬當即拉着莊謙的手詢問起莒州的災情。
他實在沒想到青州府的災情已經嚴重到這等觸目心驚的地步。
他並不知道,這一次山東大旱之中,如果在東三府各舉出一個重災區,那怎麼青州府肯定會拿莒州來當例子,根據萬曆末年的記載,萬曆四十二年莒州在籍應差人有74539人,土地22182頃,可是這場大災過後,丁口減少了43000多名,土地減少1萬多頃。
換句話說,莒州災後的人口差不多隻剩下萬曆四十二年的一半不到而已,可以想見這一場大飢對莒州造成了怎麼樣的影響。
而莒州人口的實際損失更不止區區四萬餘人,畢竟官府文書記載的是在籍應差人,而多數丁口事實是不在籍的,整個莒州府損失的人口可能達到十萬以上甚至更高。
雖然這十萬以上的人口損失可能包括一部分外逃人口,但大部分都是永久性的損失,對於莒州來說這是無法承受的代價。
而在青州府之外,青萊州各選一個受災最重的災區,萊州府必然是“亙古未見”、“人率相食”的昌邑縣,而登州府則會選擇文登縣。
明初永樂文登縣有在籍人口7萬多人,正德七年戶口頓減,僅剩3萬餘,嘉靖晚年,在籍戶口恢復到5萬餘的水平,而萬曆四十四年,文登縣百姓死傷逃亡,村落爲墟,人口減少大半,僅存6230戶251127丁,只相當於明初的三分之一,嘉靖朝的一半,考慮萬曆年間的人口增長,實際人口損失也應當接近三分之二。
正是這些重災區損失了一半甚至三分之二的人口,所以另一個時空的現代人口學者纔會估計山東在這次大旱之中大約有1482萬人,而在這次大旱損失了600-700萬人,也就是損失了一半的人口。
只是在本時空柳鵬橫空出世,昌邑既然成了柳鵬的地盤,柳鵬自然運去了數萬石米豆,所以現在昌邑縣反而是整個萊州府災情較輕的地方。
而文登縣雖然不是龍口幫的基本地盤,但是文登是寧海州的屬縣,而寧海州是登州最早接受莊票解納賦稅的地方官府,因此寧海州早就有北海錢莊的分號,所以寧海州在這次大飢之中第一時間獲得了龍口的全力支援,而文登縣作下寧海州的屬縣,自然也分到近萬石米豆。
除此之外,文登縣軍民還從北海錢莊以個人、宗族或地地方名義借款了近萬石米豆,雖然文登縣的災情仍然相當嚴重,但是與另一個時空相比卻無異於天堂,並沒有出現“死傷逃亡,村落爲墟”的情況。
但是青州府的情況卻是最嚴重的,雖然柳鵬通過諸城、高密一線向青州府輸入了數萬石米豆,但這點米豆接濟一個大縣自然沒有什麼問題,但是接濟青州這個大府雖然談不上杯水車薪,但多數時候只能算是儘儘人事而已。
只是在邢達出手之前,青州府好歹能從膠州灣得到源源不斷的米豆,大大緩解了府內的災情,但是邢達出手以後,不管是小清河還是諸城方向的糧道都被衡王府徹底截斷,現在唯一能進入青州府的就是省裡下來的賑濟錢糧。
但是省裡這點賑濟錢糧,而青州府自身的力量又弱得可憐,雖然史書上對於現任的青州知府諸多讚美,但是光從莒州損失了三分之二的人口就知道這位知府老爺有多能幹。
史書上讚美這位知府老爺“出罰鍰數百緡,糴於南郡以濟之,所存活以百萬計”,只要有點常識的人都會知道“出罰鍰數百緡”與“所存活以百萬計”根本不是一回事,哪怕是米價再低,數百兩白銀頂多換回幾百石米豆,絕對不可能“所存活以百萬計”。
事實上,現在青州府的賑濟只顧着優先保障青州府城益都縣附近,而象莒州這樣的偏遠州縣成了犧牲品,原來十分嚴重的問題自然被加倍放大了。
柳鵬當即問道:“府裡沒給你們莒州拔賑濟米豆嗎?”
“莒州在籍應差人就有七萬多人,實際丁口沒有三十萬也有二十萬,百八十石米豆連塞牙縫都不夠,何況這百八十石米豆還是分批拔下來!”
莊謙憤憤不平地說道:“現在莒州已經是生靈塗炭,幾乎到人率相食的地步,每天凍斃者哪怕沒有五十人也有三十人,而且現在還不是真正大飢的時候!”
爲什麼說現在不是真正大飢的時侯,莊謙雖然高中舉人,但卻是真正的貧寒出身,他幼年時是個賣燒餅的小孩,機緣巧合加上宗族的支持纔有機會讀書考中了舉人,所以對於農家的情況瞭解得最清楚。
對於處於農業社會的中國來說,一年最困難的時候就是開春以後的春荒,上一年的存糧已經吃得乾乾淨淨,而冬小麥必須等到第二年的五月才能上市,莊謙幼年遇到這三四個月春荒時總是吃不飽飯,有些時候一整日都只能喝兩三口粥。
平時的正常年份尚且如此,何況是災年,更不要說今年的莒州災情如此嚴重,很多莒州農民連種糧都拿不出來已經被迫放棄冬作物的種植,所以明年的本地冬小麥最多隻有四五分收成。
而莒州的災情越發嚴重,莊謙十分誠懇地說道:“柳少,我說句實話,我們大店莊家現在日子還能過得去,但是我們大店莊家在莒州已經住了五世,整整五世啊!既然我們莊家在莒州住了一百多年,是莒州的水土把我們養大,那我們對莒州自然就有一分應盡的責任!”
在這一場空前的大災之中,大店莊家的小日子還是過得不錯,畢竟新城王大司馬派莊調之提醒過大店莊家,因此大店莊家對這次大災提前作好了準備了。
而莊調之千里投奔龍口柳鵬這件事在莊家也引起了很多爭議,最初莊家對此不以爲然,甚至有人以爲莊調之是自毀前程,但是卻一致認爲這是一手絕妙好棋,讓莊家在這場大災多了一線生機。
莊調之雖在登萊主持滅蝗所,並沒有返回莒州,但是他能做的不僅僅是給莊家送給了百八十石那麼簡單,他不但給莊家派一隊精通滅蝗治蝗的行家,而且還通過聶川與諸城張家的關係向莒州及時派去了一支打井隊,幫大店莊家打出了五口大眼井。
正是依靠莊調之的支援,加上莊氏族人的相互扶植,大店莊家的日子雖然不算滋潤,但勉強還能過,但是整個莒州府的日子卻沒法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