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朗先很滿意柳鵬的這個回覆,他甚至有點憤憤不平地說道:“哎……當今朝堂諸公個個都是鼠目寸光,論見識還真不如柳經歷啊!不過我實話實說,不管朝堂再怎麼胡鬧,登萊海道還是必須重開,要平定建奴,非得從登萊運糧不可。”
他這句話說得很漂亮,但是話說得再漂亮,也解決不了眼下的問題,柳鵬就問道:“陶道臺,在下想請教一句,您覺得往遼東運糧具體應當是怎麼一個章程?”
“從登州與龍口出港,在蓋州登陸,這是最方便的一條海道!”陶道臺對於這一點早就是胸有成竹,他不假思索說道:“我估計着,每年往遼東運送的米豆,五六萬石起步,最好能有十萬石!”
“那就有一個大問題。”柳鵬當即就提出了一個問題:“登州所產米豆不足,十萬石米豆肯定完不成的。”
這就是一個大問題,雖然說“米豆”、“米麥”,但是事實登州出產的糧食沒有幾十種也有十幾種,“米豆”二字所能概括的範圍很小。
事實上,在柳鵬普及兩年三熟制之前,登州的豆類種植範圍非常有限,即使柳鵬不遺餘力地推廣兩年三熟制,很多地方仍然保持着傳統的一年一熟制。
至於“米”那就困難,東三府種植的大米非常少,而小米產量同樣不多,如果純粹以“米豆”這個標準來進行海運,哪怕徵購三五萬石米豆仍然會引起發劇烈的糧價波動。
“嗯……”很顯然陶朗先向來好大言,所以在這個問題他顯然是欠考慮,但是他覺得自己能解決這個問題:“這確實是一個問題,但你放心便是,只要是入口的糧食,我都能讓遼東認賬!”
“是我們不管運到遼東什麼樣的雜糧,遼東都得認賬!”柳鵬斬釘截鐵地說道:“我們不管運多少石,他們也都得認,不然我們運出去五千米好米,遼東只認三千石米,我們這些經手的商家豈不是要家破人亡!”
這就是一個話語權的問題,不管是陶朗先還是柳鵬對此都有清醒的認識。
明代是傳統的農業社會,所以“以糧易錢,以錢易銀,由縣輸郡,由郡輸省,由省輸京師”,每經過一次中轉都會有一次鉅額的損耗,特別是徵糧徵銀的過程那更是上下其手,至少有一大半的米豆要被倉官與倉官的靠山們落袋爲安。
而陶朗先之所以主張登萊向遼東輸送米豆,就是看到從登萊向遼東輸送現銀存在着鉅額損耗,至少要經達“以糧易錢”、“以錢易銀”、“由縣輸郡”等諸多複雜程序,而在大災之後登州的農業又恢復得非常好,所以不若直接向遼東輸出米豆更爲合適。
但是他也知道這件事一定要掌握話語權,因此他直接就答覆柳鵬:“柳縣丞放心就是,我陶某辦事一向對得起朋友,不能讓朋友家破人亡!這件事得我們說了算,不能讓遼東說了算,,我們說多少石糧食,遼東就得認,我們這麼辛苦,即使吃不到肉,也不能連口湯都喝不到吧!”
這就是他的真心話,在遼東海運這件事上他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可以說是把人情都用盡,自然爲了升官發財。
海運這事辦漂亮了,升官自然就不用說了,但是發財又是另外一回事,辦這樣的大事自然需要一批柳鵬這樣大商人幫襯,只是他與這些商人的關係肯定是良性互動,他幫這些商人拿到千載難逢的賺錢機會,這些商人給他的上貢也不能少。
因此他可以保證運到遼東的糧食大致能夠足額,但是這件事的話語權必須在掌握自己手上,保證自己與這幫朋友有大錢可賺,這樣既可以利國利民又方便了自己與朋友。
不然明明運過去一千石豆子,結果遼東說只收到八百石甚至是七百石,那陶朗先就沒法活了,最理想的情況是登萊運過去八百石,遼東承認收到了一千石。
“好!”柳鵬當即答應下來:“爲了這個登州衛經歷的位置,下官願意搏一搏。”
只是陶道臺卻是鎖緊了眉頭說道:“衛經歷肯定是衛經歷,但未必是登州衛經歷,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山東沿海衛所甚多,對於現在的柳鵬來說,登州衛經歷可以說是最有油水的一個,他若是在登州衛經歷司任職,可以說是人地兩宜最方便不過。
因此陶道臺覺得自己必須打消柳鵬這個極不合理的念頭,他繼續說道:“對了,今天來慶祝尊夫人生辰的,聽說很多都是劍盟的成員?”
“對,劍盟的成員!”柳鵬沒想到陶朗先會問起劍盟的問題:“實際是我與內子鬧着玩而已。”
“劍盟我都知道!”陶朗先當即說道:“聽說劍盟最近開革一批魚目混珠之輩,如此甚好,我覺得劍盟就控制在現在這個規模就好了。”
對於陶道臺來說,組織遼東海運與控制劍盟的規模同樣都是當務之急,畢竟下面的州縣都在訴苦,舉出了很多活生生的例子,說是但凡只要拿到了劍盟的盟劍,稅賦至少要少收五成,有些地方連往年的三成都收不上來。
如果要大量向遼東運糧,那必須首先解決劍盟的問題,至少劍盟的規模不能控制擴大。
只是柳鵬卻是笑着說道:“陶道臺說笑了,百劍盟怎麼可能擴大,就是想擴大也打造不出更多的盟劍……”
陶朗先一聽這話就覺得不對,他當即說道:“哪裡來的百劍盟,我聽說劍盟也就是二三十家盟員而已!”
嚴格來說,劍盟最初是三十七家,而現在劍盟的正式成員只剩下了二十六家,還有五家盟員雖然沒被開除出盟,但是也被禁止在外面使用盟劍或是打出柳鵬的旗號。
但是即使加上這五家,也不過是三十一家而已,而現在柳鵬明確給出一個數字:“百劍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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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鵬在這個問題上卻是針鋒相對:“陶道臺是我的老上司,所以我肯定要給您面子,我原來是準備八百家劍盟,您看看今天晚上,這麼多朋友趕來給瑜君慶祝生辰,不就是爲了一把盟劍嗎?我不給他們盟劍,是對不起朋友啊!”
只是柳鵬很快話鋒一轉:“但是您是我的老上司,一直對我百般照顧,您到登州來主持大局,我不給您面子,所以就決心只搞一個百劍盟,總共只有一百家,以後出一家才進一家,絕對控制在一百家的數字上,您放心就是,東三府的格局不會大變!”
但是這樣一來就是東三府境內多了一百個抱團的不穩定因素,陶道臺當即說道:“一百家實在太多了,五十家可好?”
柳鵬在這個問題毫不讓步:“陶道臺,一百把盟劍不能少,不然我拿不出盟劍,到時候大家太失望就下不了臺,再說了,東三府這麼大,一百把盟劍算得了什麼,您與其打劍盟的主意,不過把主意打到王府身上!”
“王府?”現在陶朗先已經明白過來:“我聽說王府莊田的田租好象是免收到今年甚至明年?”
這是萬曆四十三、四年大旱與衡福兩府鬥爭的結果,柳鵬又藉機放了一把火,到處都是王府佃農的抗租鬥爭,結果就是衡福兩府的莊田從萬曆四十五、六年才慢慢開始徵收一部分田租。
而柳鵬當即說道:“這世上就是老實人吃虧,您看看湖廣那邊的福王莊田現在還沒落,福王府這邊已經答應減半了,但就是減半湖廣那邊都不答應,而我們山東這邊這麼老實,就吃了大虧,沒有百劍盟,誰幫我們敲打衡王府!”
會鬧的孩子有奶吃,這是不爭的事實,不管是本時空還是歷史上,在福府莊田上山東因爲太老實所以吃了大虧,而帶頭抵制福王莊田的湖廣卻佔了大便宜。
陶道臺已經明白:“你的意思是借糧?”
柳鵬當即把壓力轉移到衡福兩府的頭上:“這是他們朱家的江山,現在大明的局面糜爛到這種情況,他們朱家怎麼也要盡點力吧?今年衡王府與福王府名下要拿走那麼多田租,與其交給他們花天酒地,不如用來接濟國用!”
陶朗先覺得柳鵬的建議非常合理,雖然與王府作對的官員一般沒有什麼下場,但現在是非常時期,只要他把海運的事情辦好了,哪怕得罪了再多的藩王都可以飛黃騰達,萬曆皇帝爲了遼東戰局已經急紅了眼,哪顧得什麼骨肉至親。
而且衡王府與萬曆皇帝的血緣關係已經非常遙遠了,幾乎是出了五服,根本談不上骨肉至親。
萬曆皇帝倒是對福王特別偏心,但是現在是急如星火的時候,陶朗先當即說道:“福王府應當纔是借糧纔對!”
這就是區別對待了,雖然從福王府徵收糧食或許有許多名義,甚至還有很多相應的承諾,但是最終的結局只能是有去無回,衡王府最終只能白白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