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濱向來是愛財如命的性子,一聽到柳鵬可能甩開自己單幹,當即着急了:“賢侄這心也太急了,總得容我考慮考慮吧!這麼大的事,得容我考慮考慮啊!”
沈濱很快變得糾結起來:“實在這事風險太大啊,這可不是百八十兩銀子可以搞定的!就是有千兒八百兩銀子,也未必能搞定!”
沈濱去過府城蓬萊的水城,而且不只是去了一次,在看過水城之後自然深知一座港口的投資大得驚人,只是柳鵬卻有自己的道理:“沈叔,我們只是經營自己的私港而已,又不是蓬萊水城那樣的大港,不需要那麼大的規模,能讓人家把船停下來就行了!再說了,別人想弄個港口不容易,拿千兒八百兩未必能聽個響,但是咱們合夥,百八十銀子就能當三五百銀子使喚。”
柳鵬說的是實情,建設私港首先需要大量的勞動力,沈濱手上恰恰有夠多的囚徒,而且不僅僅有大量力工,甚至還有好些平時想請都請不來的匠工。
旁邊的江清月眼睛閃閃發亮,她隨江浩天常年往來於遼海之間,做慣了海貿生意,最清楚一座私港的驚人價值,日進斗金根本不能形容其中的利益。
李成樑之所以稱爲遼東王,不就是因爲他控制了遼東所有的港口,甚至連陸路交通都控制在李家手裡,但凡想做遼東生意的商人,一定得走通李成樑的門路,江潔天之所以十分狼狽躲回了登萊,除了被努爾哈赤追殺之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他得罪了努爾哈赤,也等於把努爾哈赤的兒女親家李成樑給得罪到死了,得罪了李成樑,遼東豈能有江氏的立足之地。
而柳鵬若是能在黃縣擁有一座商港,哪怕江氏商幫只掌握了很少一部分權益,也足以讓她們父女享用一輩子,根本不用冒着生命危險深入狼窩虎穴拼死拼活卻只能賺點辛苦錢,因此她搶先插嘴道:“真要弄座私港出來?不知道這私港具體怎麼操作?要我們在哪方面出大力氣?”
沈濱也被江清月的熱情所感染,但還是有些猶豫:“賢侄,我知道這事獲利大,而且我們合夥做這個買賣,自然是事半功倍,比別人方便太多了,但是這件事也沒想象中那麼容易,投資太大了,人力可以調咱們監牢裡的囚徒出去,可是建港那麼多物資怎麼辦!”
他話說到這,旁邊的江清月卻是驚呼了一聲:“雷初陽!柳少,雷初陽那邊肯定有辦法,他肯定能搞到物資!”
“沒錯,雷初陽肯定能搞到物資!”沈濱也是恍然大悟:“雷初陽肯定有辦法。”
他跟雷初陽接觸了好幾次,柳鵬也跟他透露了雷初陽的一些底細,只是以往沈濱把雷初陽當燙手山芋處理,根本不想從雷初陽手上榨出什麼油水來,但是江清月開口這麼一點拔,他卻發現雷初陽絕對稱得上奇貨可居。
不管是登州府、萊州府還是登州衛,甚至是民間的義倉,雷初陽都有神通借來大量物資,甚至連押金都不用付,現在沈濱算是明白柳鵬話裡是什麼意思了:“賢侄,這麼說來咱們合夥做這買賣確實有賺頭啊,人力是現成,物資也是現成,說不定百八十兩銀子就真能把事情辦了,嗯,若是能辦成事,多花個三五百兩銀子也無所謂。”
旁邊的江清月也是同樣歡呼雀躍:“銀子的事情好辦,真不行,實在不行還可以用老辦法,讓雷初陽先借出來,等事情辦好了財源滾滾,再慢慢還回去也不遲。”
只是雖然有厚利可圖,但沈濱還是有些猶豫:“賢侄,多投入一些,我是無所謂的,就怕辛辛苦苦,最後落了一場空歡喜。實在這事風險太大,大明開國以來登萊就沒停過海禁,咱們乾的可是違法甚至殺頭的勾當啊!”
他跟柳鵬說了掏心窩的話:“實在是咱們倆份量太輕,在咱們黃縣還算號人物,出了黃縣,誰認識咱倆,這些年因爲海禁這事,連總兵、通判、同知這樣的老爺都拿下了好幾位,一個不小心,咱們的烏紗帽就飛了。”
柳鵬卻是冷笑:“沈叔,咱們有烏紗帽可飛嗎?哼,只要有頂烏紗帽,別說是這帽子飛了,就是進班房掉腦袋,我也心甘了,可是咱們頭頂有烏紗帽嗎?”
說到這,柳鵬說得更狠了:“我倒是忘記了,沈叔跟我一樣,不但沒有烏紗帽,連個名份都沒有!”
這話沈濱聽得有點窩心,把他深深隱藏的傷口又挖出來了。
論身份論地位,他比柳鵬高得多,但是在名份上,他跟柳鵬都是個“役”,而不是“吏”,更不要說是“官”。
在大明朝,“官”、“吏”、“役”是三重完全地別的身份,官就是有正式官身的官員,直接由吏部任命,普天之下的文武官員也就是十幾萬人,如果算文官的話,全國總數也只有兩三萬人,放在另一個時空就是“重要領導幹部”。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黃縣衙門總共只有五個官身,知縣、縣丞、主薄有品級入了流,典史與教諭不入流,是黃縣最頂尖的統治階級,
在另一時空經常有人喜歡拿“歷朝官民比例”攻擊國朝,實際他們並不知道這所謂“官”跟公務員的定義是完全兩回事。
黃縣有正身的官員只有五個,但是“吏員”的數目就多得多,一般縣城會有二三十人,三班六房的經承、書辦、班頭就是典型的吏員,再往下就是成百上千的伕役,當然伕役的內部有着天差地別的區別。
在這一點,沈濱是個特例,大家都把沈濱當作黃縣的大人物來看待,但他的真實身份讓他自己覺得很難堪。
在大明的體制中,縣裡的監牢並不存在吏員這個階級,而是隻有七八名禁子負責管理牢裡的事務——而禁子並不屬於吏員,地位最多同文秋宅這樣的正役差不多,換句話,最多就是個小頭目,搞不好還是個副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