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李長庚覺得焦頭爛額,這差使他沒法繼續辦下去了,他只能說道:“把剛剛準備發出去的奏疏追回來,這登萊兩府實在太讓人省心了!”
現在他何止是焦頭爛額,簡直就是不知道該怎麼纔好,登萊一月才運一萬石,而遼東額兵十八萬,即使有空額之數,也應當有十萬以上的大兵。
這麼一支大兵區區一萬石怎麼可能接濟得上,何況遼東還有數萬軍馬,米豆不足是會隨時可能引發前線兵變,這纔是真正的大麻煩。
原來李長庚已經有全盤謀劃,但是現在他不得不推翻自己的全盤謀劃重作打算,那邊管家已經一路小跑走了進來:“老爺,這奏疏還沒發出去,要不要改一改再發回去!”
“不發了!”李長庚沒好氣地說道:“這奏疏留下吧,不發了!”
何止是不發了,李長庚已經決定把這奏疏直接燒了,省得流傳出去得罪太多人。
他不由描了一眼奏疏上面的文字,不由又嘆了一口氣。
“夫山東爲本部院舊遊之地,前者屢疏稱海運之艱、船隻之少,豈今甫離其地,遂爾求多。但此二百餘萬之米,系經略疏定之數,若經略肯爲減兵,則本部院何難減餉。今經略尚苦兵兵少,屢疏催發。則本部院何敢爲減餉之議。”
這份奏疏雖然是李長庚的自辯之詞,但是話裡還是帶着幾分威脅的意思,要山東一定要及時完成六十萬石的任務,但是登萊這麼一胡鬧,李長庚就不敢發了。
他是督餉大臣,理論是戶部的副手,普天下恐怕沒有人比他經手的錢糧更多,但是因爲經手的錢糧太多,他才感覺得到到處都是大麻煩,隨時可能激起大規模的民變。
他已經爲這個問題焦頭爛額,特別是山東海運船隻的製造費用無從籌集更是讓他不知道找誰來解決,而山東缺少船隻就代表着任務進度緩慢。
他原定準備動工部銀行而工部認爲這筆銀子由戶部來出,準備動用戶部銀而戶部又認爲這筆銀錢既然與軍事有關,應當由兵部來負責,結果準備動用遼東新餉上面又說這是糴糧之本,要動舊餉銀又說這是解遼之物。
類近此類的麻煩之事不計其數,讓李長庚不知道什麼纔是大麻煩,前幾天登州道陶朗先甚至認爲:“召買之資缺乏,借則無處借,擬以山東六府分攤六十萬石,每府十萬石,舍此並無他法。”
而現在登萊兩府鬧起罷工,而登萊海運一停,遼東兵馬就會首當其衝,到時候遼東將帥就會給遼東經略施以壓力,而遼東經略則會壓力轉移到他的身上,他沒辦法解放的話,只能把壓力上交給戶部,到時候戶部若是真不肯妥協,說不定就是一個玉石俱焚的事情。
“這事情還是真麻煩!”
他正想到這時,那邊已經有人報告:“老爺,登州道陶副使又遞了題本過來。”
這陶朗先這個時候行文,肯定沒什麼好事!登萊海運暫時中斷,或者說等於暫時中斷,陶朗先這個登州道得負起第一位的責任。
只是打開陶朗先的題本一看,李長庚還是吃了一驚,登州道還是繼續針對戶部的解決方案予以嚴厲批評,但是批評的語氣之嚴厲可以說是空前嚴厲了。
“召買缺額三十萬兩,戶部謂京邊不可動,以全省倉谷七十六萬石碟一半抵之,此按圖索驥之言,非躬嘗甘苦之言。沿海東三府倉谷在行海運之初已經借支一空,西三府距離遙遠,縱有谷可借,運送至登萊亦千難萬險,腳價之籌措,收放之攏民、轉送之貽害、歲月之遲誤俱難預料。”
“至於以四十八加派用於召買則萬不可行,本省慣例,當年錢糧於次年徵收,四十八加派到四十九年方纔開徵,若以此作爲召買之本,則山東必須預徵一年加派,本年徵收兩年加派,民必不堪其攏。”
“欲成六十萬石召買,則新舊遼餉當盡留登萊青濟應用,不足之數再動用其它錢糧。如新舊不可動,新舊不可混,則只能以現有之銀二十九萬兩召買二十九萬石,剩餘三十一萬石免運。”
到了最後陶朗先直接以辭職作爲威脅:“戶部若堅決已見,召買必不可能少,錢糧必不能動,本道伏乞將職褫斥,以爲不能海運之戒,而別選才賢以供此役,免致內殘東民,外誤遼事。”
“好一個內殘東民,外誤遼事!”李長庚氣得怒極攻心:“這登遼海運的章程是本部院定下來,莫不成你以爲本部院內殘東民外誤遼事嗎!本部院絕不輕繞了你!”
說到這,李長庚用力前向一推,桌上的一應筆墨紙硯連同一大疊稿本都被掀倒在地,只是這個時候李長庚又突然發現自己有點束手無策:“若是換個時間,本部院直接就摘了你的登州道!”
陶朗先以辭職爲威脅要求餉臣與戶部讓步,可是李長庚卻不敢真答應陶朗先讓辭職,現在登萊每月海送米豆僅萬石,如果答應陶朗先的辭職,到時候登州肯定是秩序大亂,加上新舊交接,恐怕連每月這萬石米豆都不能運到遼東,到時候遼東必然兵變紛起。
一想到這,李長庚就不能不妥協,只能隨手把自辯的公文焚燬,又重新換了一個房間重寫給戶部的答覆,雖然他這個回覆不可能令山東滿意,但是卻是在原來的立場退了一大步:“登萊兼有召買海運之任,故三次加派二釐當免,青濟有召運之任,三次加派二釐當免一釐,以蘇民力。”
三次加派遼餉總共是九釐銀子,原本戶部與餉臣只答應免除登萊兩府第三次二釐銀中的一釐而已,而現在迫於形勢李長庚不得不提出登萊第三次加派的二釐銀子可以全免,而青州府與濟南府可以免掉第三次加派中的一釐銀子。
但是對於京邊錢糧留用的問題,李長庚則是打了一個馬虎眼:“京邊錢糧或不可能動,似可酌留泰山香錢等項錢糧以備召買之需。”
但是他也知道京邊錢糧是起運錢糧中最大宗的一項,三十萬兩銀子的虧空實在太大,非得留用京邊錢糧不可,只是他需要的是一個態度:“趕緊把這篇公文抄一份送到登州府去,告訴登州陶道臣,我在盡力幫他爭取,但是他每個月必須保證米豆各萬石,不然後果自負。”
現在是米豆加起來才一萬石,對於遼東的十幾萬大軍來說根本是杯水車薪,所以李長庚纔要求陶朗先一定要保證一萬石米與一萬石豆的供應,這樣的話遼東即使會出問題,也不會出大問題。
而接到這份公文的陶朗先卻只能在那裡苦笑了:“沒想到我跑了一趟省城,咱然登州府變得天翻地覆,現在已經是海右會當家了!”
那下面的湯水建只能苦笑一聲:“事發突然,我也只能先代妹夫做主了,不進海右會,恐怕妹夫就徹底被徐知府他們架在火上烤了。”
陶朗先也沒想到柳鵬會突然搞了這麼一個海右會,事實上他已經得到了一些風聲,柳鵬也親口邀請他加入海右會,但是沒想到海右會居然會搞得這麼有聲有色,直接就把京裡與省裡架空,更不要說他這麼一個道臣。
因此對於湯水建的擅作主張他沒有加以責怪:“這是柳經歷辦的好事,跟你沒有什麼關係,若是沒有你出面幫我搶到了一個副會長,恐怕我現在說話登州府沒人肯聽了,不過這樣也好……”
湯水建沒明白陶朗先爲什麼說“這樣也好”,但是陶朗先身邊的謝三管家問道:“老爺的意思是京裡與省裡還有戶部、餉臣以後可以由海右會去對付,老爺這個道臣就能輕鬆起來!”
陶朗先點點頭說道:“最頭痛就是這六十萬石的召買與海運啊!外面怎麼說我的!始作俑者,其無後乎,我首倡登萊海運,總得善始善終!現在有了海右會,一切就方便了,所以我寧可在這件事得罪戶部與餉臣。”
雖然戶部與餉臣都是京官,卻是吏部負責三年一考九年考滿,雖然戶部尚書李汝華兼署吏部,所以陶朗先乾脆破罐子破摔,直接就在這個關鍵時刻鬧辭職,而他身邊的謝三管家就對陶朗先的決定讚不絕口:“老爺果然睿智,善始善終便是有着大丈夫的擔待。”
而陶朗先則是撫平了桌面上的公文:“所以還得繼續跟餉臣與戶部槓上去,海右會既然幫我辦了這事,我就要順水推舟,讓戶部與餉臣下不了臺。”
現在的戶部尚書李汝華真是焦頭爛額了:“什麼,遼東經略又在催糧催料?我都答應餉臣與王在晉二釐銀全減,山東還是鬧着無法墊支,每月最多隻能運一萬石,我還能有什麼辦法?”
他是真正的老尚書,萬曆三十九年就以侍郎署戶部尚書掌部務,萬曆四十四年擢戶部尚書,萬曆四十六年一度署吏部,四十七年復以戶部尚書署吏部、工部二尚書,六部尚書他獨佔了三個,算得上天下間有數的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