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鄭關濤這樣的漢官,在他們的心底仍然對海北軍估計得很低,旅順堡之所以能堅持到現在,並不是因爲這裡的守軍多麼能戰,而是南山防線永遠無法從側面繞過去,而強攻南山又必須付出巨大的代價。
但是現在大家看到了最美妙的前景,這些大明的軍兵在長達幾個月的對峙已經慢慢變得鬆懈起來,金州的女真軍對南山防線的瞭解,即便不是瞭如指掌,但也是掌握大致部署,何和禮甚至親自跟着商隊走了一趟南山。
在這種情況下,只剩下一個問題,佟世金代這些軍官們說出了自己的疑問:“我們這次攻擊南山,是用正攻還是奇襲?”
大家雖然覺得南山之後的旅順堡是一道紙糊的防線,但是對於皇太極在南山防線受到的挫折心有餘悸。
而何和禮給出了令他們滿意的答覆:“當然是夜襲,我會讓我的兒子親自帶隊第一個殺進南山,把明賊殺得丟灰盔棄甲。”
南山的夜深沉得可怕。
只是看着一片漆黑彷彿如同一頭吞噬一切怪獸,鄭關濤的心情卻是一片火熱,他大聲說道:“駙額,讓我跟多積禮額真一起衝上南山吧!”
何和禮卻是搖了搖頭:“多積禮已經殺上去了,你若是有心,等會就有你的用武之地!”
藉着月光,現在金州城內的近三千名大金軍已經運動到南山之前大約兩裡之外的戰線,只要一聲號令就能踏破了旅順堡。
不知道多積禮現在怎麼樣了?
何和禮突然糾結起來,對於一員老將來說這不是正常的情緒,但是他總覺得對這個兒子有所虧欠。
多積禮是他第二個兒子,特別能幹,本來是有資格繼承他的這份家業,但問題在於他娶了努爾哈赤的公主做了大金國的駙額,而多積禮卻是元配所出,註定要低人一等,他自己的大部分家業要傳給他與大金格格所生的兒子,多積禮能保有現在這個牛錄就是大汗開恩了。
哎……他之所以讓多積禮第一個衝上南山就是希望多積禮這次能多立下點戰功,到時候分家產的時候好多分給多積禮一些,但是現在卻是他牽掛起二兒子的安危來。
應當沒什麼問題吧?
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訓,這一次多積禮可是帶了整整三百人準備潛伏上山,雖然多積禮的手下有很多漢兵,但都是見過血的亡命之徒,即使山上的明軍神通廣大,也別想一口就吃掉多積禮的三百人馬。
他正想到這時,前面傳來了一陣騷動,接着一個白甲兵跑回來報喜:“駙額,一切順利,已經滅口了好幾個漢兵,多積禮……”
這個白甲兵剛剛說到這,南山一下子變得明亮起來,接着就是一陣陣怒吼,接着就是短兵相接的廝殺聲,時不時有人怒吼道:“建奴來了!建奴來了!”
何和禮不知道南山上的明軍是用什麼來點燃夜空,但是山頂現在彷彿多了一輪月亮一般,接着整個南山上都是一陣又一陣的怒吼:“建奴來了!殺建奴!”
接着在夜空之中就是傳來接連不斷的廝殺聲,雙方的官兵時不時就撞在一起,讓何和禮臉色大變:“這股島賊已經有所準備了!”
他是廝殺幾十年的老將,卻沒想到別人也在算計自己,恐怕李修維早就等着自己跳進來,只是這個時候他卻是大喝一聲:“狹路相逢勇者勝,跟我上啊!”
而南山山頂上的李修維也是一臉嚴肅:“想要過個好年,那就一定要殺得何和禮過不了年,他們過不了年,我們才能過好年,殺啊!”
在他的前面是一個海上燈塔式的燈臺,成桶成桶的豆油被倒了進去映亮了南山的夜空,卻讓金軍的任何行動變得顯眼至極,雙方在南山上下展開短兵廝殺:“口令?殺!是建奴,殺啊!”
女真兵表現出來的素質極高,本來能在這種混亂無比的場面裡如魚得水,但是現在他們很快就發現看起來到處都是漏洞的南山防線突然變得難以突破起來,即使能往前衝個幾十步,卻馬上有幾倍十幾倍的明軍衝出來對付自己。
多積禮帶的三百人也算是一支大兵了,但是這一刻他們卻發現到處都是敵軍,明軍的數量似乎無窮無盡,多積禮大聲怒吼道:“哪裡來這麼多的明軍!”
回答他的是一陣陣的槍炮轟鳴,南山明軍已經反應過來了,他們集中火力轟擊後方衝上來的女真兵,而且他們殺出來的兵力越來越多。
現在連何和禮都感覺有點不對了:“哪裡來的這麼多明軍?”
按照他的估計,南山防線的守軍只不過是一個昌邑營加上一個昌邑營擴充出來的守備大隊,即使加上一些配屬給李修維的部隊,也不過千人而已,自己以近三千人的兵力猛撲過來,一個猛虎撲羊,直接就把南山防線拿下來了。
可是現在最前線的多積禮部已經處於全面圍攻甚至被動挨打的地步,本來以他三百人的兵力怎麼也能堅持一會,可是一些漢兵、朝鮮兵已經直接退下來,蒙古人退得比他們還快,只剩下女真兵在山上苦苦支撐。
南山之上到底有多少兵力?
他剛想到這,在夜間行動的金軍大隊又遭受到連環槍炮轟擊,雖然造成的損失並不大,但是整個部隊的秩序一下子就變得起來。
雖然女真兵是一支高素質的部隊,但是漢兵、朝鮮兵、蒙古兵卻沒有這樣的高素質,讓他們在夜間頂着明軍的槍炮轟擊衝鋒陷陣要求實在太高了,因此槍炮轟擊之後,很多漢兵、朝鮮兵、蒙古兵直接就退了下去。
即使是有夜空與南山的燈塔照路,現在女真兵的行動也出了大問題,時不時有甲兵走錯了路,而退下去的漢兵、蒙古兵與朝鮮兵如同雪崩一般,直接就裹脅着女真兵一起退下去。
這場何和禮精心準備的攻勢甚至沒等天亮就告一段落了,雖然還有一些女真兵在城下進行着最後的嘗試,但是大部分金軍都逃回了金州城,即使是女真兵也不例外。
對於何和禮來說,這場夜襲失敗得實在有些莫名其妙,倒是旁邊的鄭關濤第一時間報告:“已經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了,現在南山上是隻有一個昌邑營,但是卻有兩個守備大隊,我們大意了沒完全搞清楚……”
“還有一個守備大隊?”何和禮還是有點不明白:“守備大隊應當不堪一擊纔對!”
對於何和禮與正白旗來說,龍口軍真正能戰的也是幾個老營頭,而且象黑山營與黑旗營這樣的老營頭,他們覺得野戰戰力也相對有限,據寨死守倒有些本領,至於守備大隊的評價就更低了。
鄭關濤當即問道:“我也是剛剛審問昨天多積禮額真抓來的島賊俘虜才弄清楚,多出的這個守備大隊我們一直都聽到傳聞,但一直沒證實,但不知道部署在哪裡,就是傳說中由東山礦徒組成的那個守備大隊。”
鄭關濤這麼一說,何和禮已經明白過來了,正白旗的間諜一直在報告蓋州的一部分土寇編成了一個守備大隊轉移到旅順堡來,這些土寇都是跟大金軍廝殺數回的東山礦徒出身,戰力應當不弱。
但問題是,雖然有這樣的情報,但是不管是何和禮還是其它人,都沒能證明這個守備大隊的存在,更不知道部署在哪裡,而昨夜這個東山守備大隊第一次出戰,就給了正白旗重創。
何和禮還是有點不明白:“可問題是多上兩三百名東山礦徒也不至於如此。”
“是南關嶺的島賊!”
鄭關濤繼續說着他從俘虜那邊獲得情報:“南關嶺的島賊奉命以一半兵力做好隨時增援南山的準備,昨天夜裡還沒開仗,這些島賊已經到了南山,看來我們剛一出城就露了形跡。”
何和禮總算是明白自己是怎麼敗的,居然以爲南山只有一千人,一個夜襲就可以拿下來,可是現在南山防線上的明軍卻差不多有兩千人,而且他是以女真軍的水平來指揮漢兵、朝鮮兵、蒙古兵混編的部隊,結果就是吃了大虧。
現在站在金州城頭,他一眼就看清了昨天戰鬥的結果,到處都是丟棄的旗幟、兵器、衣服,很多多積禮牛錄的將士把屍體留在南山之上。
幸虧明軍夜裡的槍炮準頭不佳,這一仗的損傷不算太大,剛纔盤點了一下,說是死傷三百人,其中沒回來的將士約一百二十名,今天應當還能收容更多將士,而且更讓何和禮欣欣慰的是昨晚戰鬥中女真兵損傷有限。
漢兵、蒙古兵、朝鮮兵損失比女真兵還要大一些,一想到這一點,何和禮臉上輕鬆起來,脫口問了一句:“多積禮在哪裡?”
現在鄭關濤已經不敢答話,倒是佟世金憑着自己出身佟家,跟女真貴族關係不一樣,大膽說了一句:“據退回來的將士說,牛錄額真多積禮奮勇搏殺,沒於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