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用另一個時代的說法,那這種真正的悍匪就是所謂“政治性土匪”,與其它“經濟匪”性質完全不同,海北對這些“政治匪”採取窮追緊打的策略,而且一定要弄清楚他們幕後的主謀,甚至直接越過了兗州府與東昌府的邊境一路追殺。
至於“經濟匪”海北軍倒是採取了相對緩和的政策,雖然也是嚴厲打擊,但是即使是數百人的大股悍匪重視程度也不如普通三五十人的“政治匪”,只是這麼一輪打擊下來,曹州的流賊土寇都知道招惹海北鎮是什麼下場,那是真正血流成河屍山血海。
只是東昌府方面對於海北鎮在追擊中屢屢進入東昌府方面表示了極度不滿,認爲這是根本不把東昌府放在眼裡,他們甚至還派出了一位通判帶着百八十人常駐邊境。
而海北軍即使被這位通判逮到了現形,也是異口同聲地表示這純屬“誤入”,是使用了“過期地圖”,但是越境事件依舊是此起彼伏,根本沒把東昌府放在眼裡。
在這種情況下,作爲兗東道副使的道臣曹文衡就出面干涉,他的態度比東昌府要緩和很多,親自過來跟丁宮談了好幾次,一方面表示充分尊重兗州專員公署與丁宮本人,另一方面也希望海北鎮追擊悍匪適可而止,另外還透露了一些朝廷在濟南府編練新軍的內情。
丁宮也知道柳鵬的意思同樣是適可而止,要把主要精力放在肅清曹州上,因此給了曹文衡曹道臣一些含糊其辭的承諾,而曹道臣也向丁宮承諾東昌府與兗州府的邊境以後必然是萬無一失,而丁宮也決定按照既定方針,把曹州賊幕後的黑手糾出來。
而現在姚曉方跟柳鵬談的就是這件事:“現在已經有人招供,都是曹濮賊敢公然挑戰咱們甚至截斷運河,是因爲歸德府寧陵縣的苗思順指使他們乾的,而且審問幾個賊首的結果最後都說是苗思順指使的!”
柳鵬對於這個名字比較陌生:“苗思順?”
“對,寧陵人,是河南名宦,萬曆四十七年進士,現任陝西涇縣知縣。”
柳鵬點了點頭,他雖然不熟悉寧陵與這位萬曆四十七年的進士相公,但是袁可立就是歸德府人,因此也對歸德府的情形有所瞭解。
雖然歸德府是隸屬於河南省,但是歸德衛卻是隸屬中京都督府在京,形成了事實上的一塊飛地,而睢陽衛也初隸南京,景泰初才劃歸河南都司,結果就是“州屬河南衛屬直隸,犬牙相制軍民互處”,軍田、民田、王府莊田犬牙交錯,可以說是豪強縉紳的天堂。
而姚曉方繼續說着這位苗思順的來歷:“別看苗知縣萬曆四十七年才中了知縣,但是前程看好,據說要進兵部了,而且更重要的是寧陵苗氏是整個河南數得着的名宦之家,我們派人去盤了下苗思順的底細,真是嚇了一大跳!”
“怎麼說?”
“苗家本來是如日中天,現在有了苗思順這個進士以後,更是絲毫不遜色柳少昔日在登州的勢力,是河南第一等的豪門巨室!”
柳鵬卻是拿了一個很好的例子來對比:“與諸城臧家如何?”
“論宦跡功業,寧陵苗氏自然不及諸城臧家,若論富貴權勢,諸城臧氏與寧陵苗氏不可同日而語,我們現在雖然想解決寧陵苗氏,但不知道如何下手。”
“怎麼說?”柳鵬沒想到這個寧陵苗氏居然很不簡單:“這樣的鄉宦雖然難以對付,但是派一兩個連隊過去就可以滅門了吧,頂多派一營人過去。”
只是姚曉方當即答道:“一營人肯定不夠,寧陵苗氏在苗思順中進士之前就已經掛過千頃牌了!”
聽到姚曉方這麼說,柳鵬算是真正瞭解了寧陵苗氏的實力,即便對於山東這樣的大省來說,誰纔是全省最頂級的縉紳大戶實際只有一個標準,那就是敢不敢掛出千頃牌。
千頃牌自然是顧名思議,就是看一個豪門大族沒有一千頃地,這要求看起來很簡單,但是一千頃地代表着整整十萬畝土地,差不多有整整十個平方公里的地地歸屬於一個家族甚至是一個家庭,自然是全省都赫赫有名的豪強望族。
畢竟千頃之家的歷史或許有勤勞致富的光榮一頁,但是光靠勤勞致富是永遠不可能成就千頃之家,這其中必然有巧取豪奪而成的無限血淚。
而且即使憑藉着自身與家族的努力成就了千頃之家,但是面對虎視眈眈想要謀劃家業的窮兇極惡之輩,千頃之家就必須在某些方面無法無天才行生存。
寧陵苗氏既然能在苗思順中進士已經掛出了千頃牌,自然就代表着這個家族的勢力強盛之極,要知道這可是在軍民雜處犬牙相制的歸德府,動不動就有滅人滿門的例子。
許多宗族即使明明擁有了千頃之地,也不敢掛出千頃牌樹大招風,寧陵苗氏沒中進士敢公然掛出千頃牌,自然就代表有着非凡的底氣,更何況他們現在還有了自家的進士相公。
柳鵬當即問道:“那現在寧陵苗氏有多少本錢?”
姚曉方當即說道:“健奴數千,部曲數百,外結寇匪,內蓄刺客!”
寧陵苗氏不但有着千頃田地,而且家中還有着數以千計的健奴,這些奴僕都完全聽命於苗氏,只要寧氏一個號令,就這數千健奴都會第一時間武裝起。
除此之外,寧陵苗氏還有數百人的常備武力,這幾百精銳部曲都是苗家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培育出來的子弟兵,戰馬鎧甲刀槍火器一應俱全,即使是州縣長官對他們都無可奈何。
但是姚曉方之所以覺得寧陵苗氏難以對付,關鍵還是在於寧陵苗氏還有着信陵君的風範,不但黑白兩道通吃,而且在綠林道上不知道有多少佈下的棋子,結果就是苗家自身可以動用的江湖豪客刺客殺手不計其數。
而且寧陵苗氏還是魯豫兩省知名的贓物窩主,大家做了大案子都是通過苗家來進行銷贓,至少有幾十股悍匪跟寧陵苗氏有着不可告人的關係,有些悍匪幹脆就是寧陵苗氏子弟與門客直接統率。
正是有着這樣的強大勢力,寧陵苗氏纔敢於策動曹濮兩州的亡命之徒對抗海北鎮,而現在姚曉方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這個幕後黑手挖出來之後,卻不知道接下去怎麼對付寧陵苗氏。
寧陵苗氏的實力自然不是一兩個連隊可以解決的,海北軍即使出動一個整營,如果寧陵苗氏有足夠的反應時間,也可以用無窮無盡的人海戰術硬生生拖垮這個步兵營。
更糟的是寧陵縣不在山東省內,而在河南歸德府,這樣的話海北軍不但要出境作戰,而且還要跨越好幾個州縣纔能有機會解決寧陵苗氏。
而且出省作戰不但有着極高的政治風險,在軍事上也同樣是非常冒險,畢竟寧陵苗氏這種地頭蛇可不是好惹,正是因爲這一點,姚曉方纔說道:“要對付寧陵苗氏,恐怕非得動用一個步兵團,如果少於一個步兵團的話風險很大。”
而柳鵬卻是想到了另一件事:“袁撫院好象是睢州人?”
聽到柳鵬說起前任登萊巡撫袁可立,姚曉方當即說道:“沒錯,袁撫院是歸德府睢州人,跟寧陵相去不遠。”
只是姚曉方當即有了疑問:“柳少的意思是不是讓袁撫院出面把寧陵苗氏收拾了,我覺得這事袁撫院恐怕辦不了,睢家袁氏雖然是名門,但原本只是世襲百戶,直到袁撫院中了進士才得以發跡。”
姚曉方沒有說出口的一句話就是袁可立家族之所以比寧陵苗氏遜色,不僅僅是因爲他們家族出身只是世襲百戶,而且他們家族辦事比較規矩,知道什麼是該拿的好處什麼不該拿,凡事本本份份,不象寧陵苗氏這樣毫無顧忌,不但不把朝廷放在眼裡,甚至敢公然挑戰海北鎮的權威。
只是柳鵬卻是笑了起來:“又不是讓袁撫院幫我們辦這件事,只是請袁撫院幫我打聽打聽到底誰在爲難我柳鵬!我相信以睢州袁家的能量,這點小事還是沒問題吧!”
姚曉方已經聽出了柳鵬的弦外之聲:“柳少的意思是這位苗知縣還不是真兇?”
柳鵬卻是冷笑一聲:“我柳鵬現在還年輕着,還沒老糊塗,會相信小小的苗知縣居然是幕後黑手,這件事一定要查到底!”
姚曉方已經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原來查到寧陵寧陵苗氏這邊他已經覺得是一件莫大的功勞,但是柳鵬卻是要追究到底,看誰纔是真正的幕後黑手:“柳少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回去一定要追查到底!”
柳鵬看到姚曉方有點緊張,當即說道:“曉方,不必太緊張,咱們怎麼也算是一家人,姚姐姐把你推薦給我,就是希望你能建功立業,爲姚氏爭光!”
姚曉方這才鬆了一口氣,他當即答道:“柳少說的甚是,我絕對不能辜負了姚姐姐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