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生意紅紅火火,城隍廟內張鐵嘴的生意卻不怎麼好了。
小道童明月探頭探腦地朝外張望了一下,然後回頭對張鐵嘴說:“師傅,你說的那兩隻秋天的老螞蚱和小螞蚱還在很歡實地蹦達!”
張鐵嘴心情正在鬱悶中,卻被小道童這麼一調侃,更是惱怒道:“蹦什麼蹦,那柳達老兒有什麼本領我豈會不知?!”
“不是那個老頭,而是他兒子!”
“兒子?那個姓柳的後生?”張鐵嘴想起了柳文揚的模樣。
“正是他。聽說他看相算命出神入化,外面很多人都在瘋傳他得了柳家真髓,觀相精,準,神!”
“神個屁!”張鐵嘴爆粗口道,“看我怎麼收拾他!”然後吩咐小道童,“去,把我們的幌子價格改一改!”
“怎麼改?”
“最低十文錢,改成八文錢!”
“遵命!”小道童得了命令,急忙跑了出去,拿了毛筆在舌尖上舔一舔,然後踮起腳尖,將招牌幌子上的十文打個叉叉,旁邊寫一個八。
還別說,這一招“降價”,立馬就有了效果。進入城隍廟裡面算命的人很快就又多了起來。
畢竟張鐵嘴名聲在外,再加上城隍廟裡面暖和,看着也上檔次,一些富足的人家還是願意多花倆錢來這裡看相算命。
畢竟有句俗話說的好,一分價錢一分貨!
還是有很多人認爲張鐵嘴的看相功力是好的。
不過好景不長,外面柳文揚算命越來越準,口碑越來越好,已經被大傢伙公認是“城隍廟最具實力最具代表性的新晉神相”了。很多人開始不由自主地跑到他攤前算命,以便在過年前看一看自己的運勢等等。
城隍廟裡的顧客,再次銳減。
……
“不得了了師傅,要死了!真的要死了!”小道童明月慌慌張張的跑過來。
“死什麼死?你師傅我活的好好的!快點閉上你那烏鴉嘴!”張鐵嘴斥道。
“呸呸,是我說了胡話!”明月朝地上吐了吐口水。
“看你模樣,成何體統!我平時是怎麼教導你的,遇事情要淡定,淡定懂嗎?就是不要慌張,不要慌亂,走路要四平八穩,說話要有章有節,談吐要從容不迫……好了,到底出了什麼事兒?”張鐵嘴怒道。
小道童明月擦了一把鼻涕,做出一副從容不迫的小模樣,說道:“是這樣的,我剛纔出去看了看,外面白雪皚皚,銀裝素裹,香客如織,新年氣息撲面而來……”
張鐵嘴皺眉:“怎麼那麼多廢話!說重點!”
“咱們的顧客都跑到了前面的攤子去了!”明月立馬道。
“啊,什麼?”張鐵嘴再也淡定不住了。“你可看清楚了?”
“當然看清楚了,有西街的張老爺,東街的趙相公,還有北邊的徐婆婆……”明月報花名般說出一大串人。
張鐵嘴越聽越覺得心驚,這些人可都是自己花名冊上的老主顧,怎麼可能跑過去看街邊的算命攤?
“這如何是好?”張鐵嘴揹着手踱步。
“這如何是好?”道童明月跟在屁股後頭也背了手,跨步。
“去,把八文錢改成六文!”張鐵嘴轉頭道。
“遵命!”明月一溜煙,輕車熟路,拿了毛筆將門外招牌幌子上的八字打叉叉,然後在另一旁寫個六。
可是,許久,沒見有什麼起效。
張鐵嘴的算命攤前寥寥幾人,原本忙活的小道童清閒的都快拍蒼蠅了。
“去,把六文錢改成三文!”最後張鐵嘴下大了力度,無論如何也要翻身壓過那柳家父子。
“遵命!”小道童拱了拱手,一溜煙就又拿了毛筆跑到了招牌幌子前,可是一看這幌子,他苦惱了。原來經過數次打叉叉修改,整個幌子已經被塗鴉的不成樣子,最難的是那價格地方,早成了一片大花臉,沒了寫字的空位。
怎麼辦?!
小道童明月吸溜着鼻涕,皺着眉頭,尋思了一下,就有了主意,拿起筆來將那價格一塊全部塗抹成了墨色,然後取了紅色的硃砂,在那黑色地帶大不咧咧地寫了一個“三”!
天色漸行傍晚,冬日的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城隍面裡面更顯陰暗,陰暗的猶如張神相無比寂寥和落寞的心情一樣。
張鐵嘴原本以爲價格向柳家地攤看齊,生意能夠立馬迴轉,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見人羣蜂擁而至,自己幻想着的人潮如織,大排長龍更是連個鬼影都沒有。
太傷自尊了!
張神相覺得自己就像是京城最大牌的妓.女,原本嫖資比天還高,現在已經自動降價成了旮旯衚衕的窯姐,嫖資低廉如斯,卻無人問津!
這是什麼世道?!
還有沒有識貨的人了!
張鐵嘴內心裡無比苦逼,褲襠裡無比蛋疼!
“師傅,要不要關門了?天都黑了!”小道童明月看着表情很詭異的張鐵嘴問道。
“再等一會兒,說不定會有人來。”
“哦。”明月應諾一聲,自去忙碌。
又過了半盞茶,明月再問:“外面快沒人了,要不要關門?”
張鐵嘴嘆口氣,“關了吧,時間也不早了,吃飯吧!”
“哎!”明月歡快地回答。
……
油燈的燈芯嗶啵作響,光影搖曳。
看着眼前的飯菜,張鐵嘴的心情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由於是被城隍廟廟祝邀請來的“坐檯貴賓”,張鐵嘴的伙食一向不錯,雖然不是每頓大魚大肉,卻也是四菜一湯,偶爾還有一頓加餐。
當然這些伙食是和他的工作業績掛鉤的,按照廟祝和他寫下的契約,每日賺取的算命錢六四分賬。現在張鐵嘴不打招呼,擅自把算命的價格一降再降,那麼他的伙食質量也就跟着一降再降。
先前是四菜一湯,然後是三菜一湯,再然後是兩個菜一湯,直到現在是隻有湯,沒有菜!
習慣了喝湯配着菜,慢慢吃的張鐵嘴,對這樣的湯飯怎麼也難以下嚥。
反倒是小道童明月吃得津津有味兒,捧着湯碗,呱唧呱唧喝得正美,也不管那鼻涕時不時流進湯碗裡變成加餐的佐料。
一口氣喝光了自己的湯飯,小道童明月似乎還沒吃飽,就瞅瞅張鐵嘴,道:“師傅,你可是在念經祭神?”
“又沒到除夕,我念什麼經,祭什麼神?”張鐵嘴沒好氣道。
“那你爲何把飯碗擺放着不動,嘴裡面還唸唸有詞?”
“我這是吃不下去,剛纔更不是在念經而是在嘆氣!”
“哦,原來如此。”明月一副恍悟模樣,接着又問:“你不吃飯,肚皮可會打鼓?”
“那倒是不曾。”
“我這卻會。每次沒吃飽,它就會嗷嗷叫。”明月拍了拍肚皮道。“如此看來,師傅,你的肚皮是不思茶飯的仙人,我的肚皮卻是專食五穀雜糧的吃貨!”說完舔舔嘴脣,瞄了一眼張鐵嘴的湯飯。
張鐵嘴搖搖頭,“囉嗦那麼多幹什麼……想吃,你就拿去吃吧!”
“哦,謝師傅!”小道童歡天喜地取了那碗湯飯,吸溜着鼻涕再次開吃起來。
……
小道童這邊吃得歡實,居住在破屋子裡的柳家父子也吃得高興。
今天收入不錯,老爹柳達一算賬,加上那方員外的一兩銀子,總共淨賺一兩八百七十文!
這絕對是一筆大錢。
“還債有希望了!”柳達嘮叨,“兒啊,倘若每天都有這樣的收入,過不多久我們就能還清金寡.婦的債務,說不定還能存一大筆錢給你日後娶媳婦使用!”
柳文揚沒想到老爹想的這麼長遠,不禁笑道:“哪會日日有奇蹟發生?那方員外純屬異數。”
“什麼異數?那人我認得的,是城隍廟張鐵嘴的老主顧,一直都在廟裡面測字算卦,每次出手都很闊綽,最少也是上百文的酬資……想不到今天竟然跑到我們的攤前測字,這叫什麼,就叫做時來運轉,天上掉下錢讓我們撿!”老爹樂呵呵地說道。
“你說什麼?”柳文揚忽地一怔,“那方員外乃是張鐵嘴的常客?”
“那是當然,當年你老爹我看着不知道多羨慕了!”柳達吧嗒着嘴。
“不好!”
“什麼不好!”
“不妙!”
“又怎地不妙?!”
老爹柳達見兒子一驚一乍的,不明所以。
“古語有云,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既然那方員外是張鐵嘴的常客,現在我們搶了他的客人,你說他會怎麼辦?”
“怎麼辦?涼拌唄!”老頭有些幸災樂禍,“想當初他是怎麼欺辱我,奚落我的?自以爲了不起,是什麼鐵齒銅牙,金口神斷,現在卻被我的兒子搶走了客人,一個字,該!”
柳文揚沒想到老爹會這麼小孩脾氣,不禁莞爾。
“話雖這麼說,我看那張鐵嘴面相不是那種胸襟寬達之輩,怕會在暗地裡搞鬼……”
“你這麼一說我倒也覺得有可能,那姓張的獐頭鼠目,留着一把鬍子,自以爲道風仙骨,實則臉無半兩肉,身無三斤骨,完全一副衰神附體的模樣……”
“咳咳,老爹,我怎覺得您這是在說自己?”柳文揚瞟一眼柳達標誌性的山羊鬍道。
“去去去!胡說八道什麼……”老爹打斷兒子的玩笑,“按照你的意思,我們還是防備着他一點好,免得被他背後捅一刀!”
柳文揚舒舒服服地望牀上一躺道:“防備也無用,該來的還是會來!”
“那我們怎麼辦?”
“什麼都不做,睡覺!”
“……”
須臾,“兒子,能不能和你商量一個事兒?”老爹扭捏地問。“你半夜能不能不再啃我的腳丫子……還腫着呢!”
……
這邊柳家父子躺在牀上美滋滋地夢周公,那邊寄宿在城隍廟的張鐵嘴卻一肚子煩惱無心睡眠。
盤算着明日不能再如此束手待斃,伙食降低不算什麼,要命的是自己的人氣……氣不能減啊!尤其不能被那姓柳的壓過去!
這麼一狠心,一使勁兒,還真就被他想出一個辦法來,仔細想想覺得可行,張鐵嘴這才把摳腳丫子的手放在鼻尖聞一聞,覺得十分愜意。
原來這張鐵嘴本有腳疾,腳掌上生有魚鱗風,越是煩惱,越是喜歡摳腳,越摳越癢,待到癢得不可開交,兩隻手同時爬搔只恨爺孃替他少生了幾個指頭。一時救急的方法惟有用着燙水,連連的的魚鱗上燙這幾下,燙水着膚,肌肉上自有一種形容不出的舒爽,不知不覺的自己會得道出“適意”兩個字來。
此刻,張鐵嘴解決了心頭事兒,那腳底板卻鬧騰起來,奇癢無比,他便一疊連聲的喚着:“道童起來!”
大冬天的,小道童明月早已和衣就寢,在夢中正涎着口水,抱了一隻肥嘟嘟香噴噴的大豬蹄兒,正準備下嘴,卻不料被腳疾發作的張鐵嘴大聲疾呼,把那好夢驚醒了。
沒奈何,只好深夜起牀,披了衣服,點了燈火給張鐵嘴燒開水。待到水開了,這纔打着哈欠提來倒入洗腳盆中讓張鐵嘴燙腳。
張鐵嘴架子十足,要小道童端着腳盆到牀邊伺候,比及熱水燙着魚鱗風,便似有人幫着撓癢癢般,連連不絕的喚着“適意適意。”
張鐵嘴舒爽過頭,忍不住要賣弄學問吟詩一首,搖頭晃腦道:“腳底魚鱗風,夜喚小道童;熱水燙一燙……”後面接不出詞兒了,只好來一句大白話,“……舒服的蛋疼!”
忍氣吞聲的小道童明月聽完這,想笑又不敢笑,眼看沒啥事兒了,就回到牀上待要繼縷他末完的殘夢,無奈夢是沒有練續性的,方纔夢到香噴噴的豬蹄,要是夢有連續性,後夢緊接着前夢,便可以抱着豬蹄大快朵頤。誰知上牀以後翻來覆去,只是睡不沉熟,好不容易要入夢了,天卻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