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白洲!
過了八月十五的北京城,已經隱隱有了些秋涼,比起三四月份的芳草茵茵,卻是多了幾分落寂。一片片柳葉落在什剎海的水面上,打着漂,隨波盪去。
“小姐,你還在想着蕭公子嗎?”倩雪站在依依身邊,有些心疼的看着小姐。幾個月來,小姐清瘦多了。
“哪裡是呢。”依依聽見倩雪的話,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回過身來,“我是在想,哥哥護着祖母的靈柩回分宜老家,是否也都安葬好了。”
“小姐想瞞倩雪,難道還瞞得過自己嗎?”“小姐每日在房裡,常對着那幅畫長吁短嘆的,倩雪也跟着小姐有七八年了,如何會看不出。”
依依的眼神,緩緩的移了開來,只落到了水面上的幾片落葉上邊。
“小姐,奴婢說句不該說的話。”口氣,“府裡上下都知道,咱們嚴家眼下卻和他們蕭家勢如水火,便是蕭公子答應,老太爺和老爺又如何會肯。”
依依只是“哦。”了一聲,並不收回眼來。
“小姐,你就忘了蕭公子吧。”“興許人家都已經把你給忘了,若是他還念得半分,又怎會如此不顧情面和的咱們家裡鬥。”
“是嗎?已經忘了嗎?”依依的眼裡閃出幾分幽怨。興許吧,若是沒忘,即使見不得面,怎生連隻字片紙也未有過。也許自己也就和這水面上的柳葉一般,真是隻是一相情願罷。
銀錠橋邊,一葉扁舟,掠過水麪,傳來一陣陣歡聲笑語。
“這裡真有幾分水鄉的味道呢。”蘇兒俯下腰去,蔥白的五指間,掬起了一捧水來。
小香蘭已經有一年多沒出府嬉戲過,這次虧得蘇兒鬧着要蕭墨軒帶她們出來散心,心裡也是欣喜。等到了這裡,卻又只靠在船舷邊,傻傻的看着少爺。
“比上我們那富春江的水,卻算不得什麼。”杭兒擡眼望着四周,頗有幾分神氣的說道,“只這波瀾不驚的,就少了幾分生氣。”
正是秋高氣爽的時候,擡眼遠處,紫禁城的宮牆飛瓦,隱隱若現。望一眼,微嘆一聲,蕭墨軒又將目光投向了岸邊上。
扁舟輕搖着,向西海的水面上蕩去。蕭墨軒的心,也不禁猛得抽了一下。
“小姐你看,那莫不是蕭公子。”着。
“偏你會胡說。”依依依舊頭也不擡一下,“你當編個這個事來,就能哄我開心?”
“小姐,真的。小姐。”蕭公子。”
一雙眼,將信將疑的擡了起來,順着倩雪指的方向看去,卻立刻又迎上了另一道目光。
“依依……”蕭墨軒驚喜的朝岸上叫道。
“依依?”船上的三個女人,疑惑的看了看蕭墨軒,也跟着望岸上看去。
蕭三和蕭四也看見了岸上的依依,卻是隻低頭搖着槳舵,一言不發。
“小姐,倩雪早就說過了。”撇了撇嘴,“人家興許早就把您給忘了。您看這不,人家身邊早有嬌娘相伴呢,還不止一個。遊山玩水,好不快活。”
“依依。”蕭墨軒一邊叫着,一邊讓蕭三和蕭四把船駕得離岸近些。
“倩雪,我們走。”依依猛得眉頭一落,轉過身來。
倩雪聽見小姐說了話,立刻收拾起石桌上的東西,就要跟着離開。
“依依。”蕭墨軒見船離岸只有兩尺了,略一使勁,躍了上去,“怎麼剛見了面就要走呢。”
依依低着頭,躲過蕭墨軒,繼續向前走去。只有倩雪擡起頭來,狠狠的瞪了蕭墨軒一眼。
“依依。”蕭墨軒見依依要走,連忙扯住衣袖,“是我呀。”
“公子請自重。”嚴依依的臉上,冷若冰霜。
“依依……”蕭墨軒遲疑着鬆開了手。
“寧姐姐,那位小姐是誰,你可認得?”杭兒略帶些敵意的看着嚴依依,在她心裡,只覺得蘇兒姐姐纔是哥哥正室的唯一人選。看着岸邊的依依,一眼望去便是大家裡的小姐,有這麼個人兒,難道竟要蘇兒姐姐做側不成。
蘇兒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搖了搖頭,一雙杏眼不停的對着岸上的人打量着。
“小蘭姐姐可認識?”杭兒又看了看小香蘭,她跟着少爺時間最長。
小香蘭也略有些茫然的搖了搖頭,她雖然幾乎天天呆在少爺身邊,可少爺不說的事兒,自己根本一點也不知道。海邊,停
小轎,是依依帶來的。鑽進小轎,朦朧的眼睛裡,i閘似的流了下來。
“呸呸呸,我這是做嘛要哭了出來。”依依抽出一方銀絲繡邊的小手帕,敷在眼角,“他和我又沒怎的,只是我自個在這一相情願罷了,他憑個連喜歡都沒說過一聲呢。”
心裡想着,卻又止不住淚,只是恨他爲何把自個丟到了心外。
西海邊,蕭墨軒有些愣楞的看着依依離,臉上略有些困窘,
“想是哪個老相好呢。”蘇兒略有些悵然的落下眉來,心裡卻是有些酸酸的。平日裡看小香蘭在表哥身邊,也沒有過這般感覺,怎麼今個見了這女子,卻生了這般。
“呵呵,一位老友家裡的妹子。”回過身來,見三雙眼睛都看着自己,蕭墨軒嘴角動了幾下,擠出一絲笑來。
“回去吧,等到了晚上,還得去朝天觀幫皇上守丹。”蕭墨軒跳上船去,對着蕭三和蕭四揮了揮袖子。
朝天觀,丹房。
這麼急着來朝天觀,不單單是因爲奉了嘉靖的旨。更因爲這朝天觀裡有一個人,一個關鍵的人。
蕭墨軒從來見過這樣的地方,未免多看了幾眼。只見迎面的牆上,懸着一副老君的畫像。丹房中間,立着一座葫蘆形的青銅鼎器,鼎器四周的地上,又顆着八卦圖的模樣,那一座鼎器,正放在八卦中間的陰陽魚上。
鼎器周長十二寸,以應十二個月和十二消息卦;其身長八寸,以應八節;又分兩層,上層置藥,下層置炭。
“蕭大人若是乏了,不如就在這邊稍歇一會。”朝天觀道長,藍道行舞了下拂塵,指着一邊的坐牀說道。
“多謝道長好意。”蕭墨軒微微欠了下身,“皇上命在下隨着藍神仙守丹,可不是讓在下來這裡睡覺的。”
“早就聽說皇上曾賜過蕭大人一面‘忠孝仁義’的牌匾。”藍道行聞言哈哈一笑,“今日一見,果如其然。”
“做事只憑良知罷了。”蕭墨軒微微一笑,在蒲團上盤膝坐下。
“外人有傳言,說蕭大人是心學門生?”藍道行聽蕭墨軒提到“良知”二字,一邊調着下鼎裡的火,一邊對蕭墨軒問道。
“這事兒皇上之前也是問過。”蕭墨軒搖頭否認,“只是在下確實沒讀過什麼心學的文章。”
“哦。”藍道行略看蕭墨軒一眼,口中念念有辭,“可惜,可惜啊。”
“哪裡可惜?”蕭墨軒一時沒弄明白藍道行話裡的意思。
“王陽明也堪稱一代聖人。”藍道行的眼睛依舊盯着丹鼎上冒出來的絲絲白氣,“讀些他的文章,也是有好處。”
“道長是道家的人,難道也讀儒家的書?”蕭墨軒斜過頭來,看了藍道行一眼。
“道家有言,道中有道,貧道多讀些書,也是悟道。”藍道行微撫長鬚,哈哈一笑。
“那請問道長,晚生的道,又在哪裡?”蕭墨軒見藍道行說到這裡,頓時心裡一喜。
“蕭大人尚且年輕,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忠君愛國,爲民謀福,便是蕭大人的道。”藍道行在蕭墨軒對面坐下。
“唉……道長所說,也是晚生平生所願。”蕭墨軒微嘆一口氣,“只是奈何……”
“蕭大人話裡的那個奈何。”藍道行似笑非笑的看着蕭墨軒,“莫不是指嚴嵩?”
“道長,這些話晚生可斷不敢說。”蕭墨軒似乎像是被嚇了一跳。
“蕭大人和嚴家勢如水火,早已不是什麼秘密。”藍道行見蕭墨軒一副受驚的模樣,又是哈哈一笑,“朝野內外,眼下卻是誰人不知。又豈是貧道搬弄出來的。”
“嚴家父子雖然和晚生這裡有些過節,可對皇上也是忠心耿耿。”蕭墨軒抿着嘴脣,低下頭去。
“任用貪官,便是無良;不能容人,便是無知。”藍道行卻是不屑的搖了搖頭,“人無良知,即便有些忠心,也是僞忠。”
“道長乃修道之人,也心憂世事?”蕭墨軒心裡一陣欣喜。
“蕭大人此言差矣,入世亦乃修行之道。”藍道行擡起手來,輕搖幾下。
“聽道長一言,如雷貫耳。”蕭墨軒點了點頭,可一轉念,臉上又現出一絲頹然,“只是……晚生也是力不從心。”
“天理循環,報應有期。”藍道行微微閉上了眼睛。
“若得道長相助,大事可成。”蕭墨軒見時機差不多了,猛得站起,對着藍道行一作揖。
“貧道?”藍道行猛得一驚,睜開眼來直直的看着蕭墨軒,“貧道乃一修行之人,如何出得了力?”
“道長請聽晚生慢慢說來。”蕭墨軒又在藍道行面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