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着朕去下邊坐上一會罷。”嘉靖微嘆一聲,把身方向。
“臣這就扶着皇上坐到蓮臺上去。”蕭墨軒看似無心的應了一句,只是話裡的這一個“上”字,說的格外響亮。
嘉靖雖然也五十多歲了,可是平時大補的東西吃的不少,耳朵並不背。聽見蕭墨軒說的真切,頓時看了蕭墨軒一眼,滿意的點了點頭。
“蕭卿。”嘉靖由蕭墨軒扶着,緩緩的向樓閣下走去,“幫朕修了這一座萬壽宮,究竟是花了多少銀子?”
“回皇上的話,共是用去了白銀十萬一千零七兩,寧夏帶回的銀子,還是餘下了近一千兩,已經送繳戶部入了太倉了。”蕭墨軒略想一下,開口回道。
“嗯。”嘉靖點了點頭,挺下腳步,擡頭看了看四周的雕欄玉砌。
“朕看的出,建這座萬壽宮,你沒得一分銀子的好處。”嘉靖忽然轉過頭來,對着蕭墨軒說道。
“臣……”蕭墨軒沒想到,嘉靖會突然冒出這句話來。
“他們都自以爲聰明。”一陣涼風,從東南邊吹來,嘉靖一隻胳膊由蕭墨軒扶着,另一隻胳膊背在身後,幾簇頭髮,隨着涼風舞動着。
“這麼多年來,戶部和內務府的每一筆大帳,朕自個都清清楚楚的算過。”透過窗格,嘉靖靜靜的看着後花園裡的流水,“做什麼事兒,要用上多少銀子,朕都清清楚楚。”
看着嘉靖冷冷的眼神,蕭墨軒突然感覺後背上一陣發涼,心裡不禁暗暗慶幸。幸虧自個絲毫沒想過從這些事情上面去掙錢。
“文官不愛財,武官不懼死。天下興而有望。”嘉靖像是在自言自語般的說道,“便就是做不到,故而才更顯得珍貴。”
文官不愛財,武官不懼死。其實蕭墨軒也知道,自個並不是不愛財。只不過,他覺得應該有更好的取得的方法。比如王崇古家裡,富爲淮南鹽商之首,卻很少有人說他地不是。貪墨這些事情,其實並不合算。
雖然以權謀私。也並不是什麼好事兒,但要知道,現在自個可是在封建社會,能做到這樣,也就算不錯了。
“子謙,你是文官還是武官?”嘉靖回過身來,卻問了一個讓人頗爲糊塗的問題。
“這……”蕭墨軒被嘉靖帝這麼一問,倒有些不知如何回答纔是好了。
“是兔子給個窩,是猴子給片林,是老虎給座山。”嘉靖也搖頭笑道。“可是對你,朕卻不知道眼下究竟該如何安排纔是好了。”
“皇上對臣。已經是聖恩有加了。”蕭墨軒輕聲的回道。
“昨個徐階推舉你入閣,爲何推而不就?”嘉靖擡起了眼,朝蕭墨軒微微笑道。
原來他也知道了?徐階的手腳,也忒快了些。蕭墨軒心裡微微一動,臉上現出一絲難堪來。
“是信不過朕?”嘉靖支着肘彎,側身躺到了蓮臺上,“還是信不過徐階?”
“臣……臣只是想再偷上幾年閒暇。”蕭墨軒回答的話,更是奇妙。
“哈哈。”嘉靖從來沒聽說過,懶惰也可以當作藉口,聽在耳裡。也是覺得莫名其妙,頓時禁不住一陣哈哈大笑。
“萬歲爺。”嘉靖正笑着,黃錦也從門外奔了進來。
“都安排下去了。”黃錦低着頭,略看一眼嘉靖。見嘉靖已不似適才那般惱怒,頓時心裡也鬆了口氣,又不禁暗暗佩服起蕭墨軒來。
“那事交給你們辦。朕只要見着人拿來了便是,其餘的莫要再來問朕。”嘉靖擺了擺手,似乎不想多說那件事兒。
說完又伸出手指,直指向蕭墨軒,哈哈笑着說道:
“憑這麼個人,朕如此信他,他竟然拿懶惰做起了藉口,哈哈。”
嘉靖的肩膀,又是不停的顫抖着,只不過,這一回卻是笑的。
“呵呵。”黃錦根本不知道皇上和蕭墨軒在說了些什麼,只能是在一邊陪着乾笑。
“好,好,朕讓你懶惰。”嘉靖的手指頭,點個不停,“便讓你好好懶上個一次。”
“蕭墨軒。”嘉靖突然坐正了身體,臉上也稍微嚴肅了一些。
“臣在。”蕭墨軒知道嘉靖並無惡意,連忙跪下身去。
“這些個日子,你幫着朕修建萬壽宮,也是辛苦了。朕便賜你閒休五日,回去好好懶上一回。
看着蕭墨軒說道,“日後進宮,也不必步行,朕再賜擡輿,若是想騎馬,也無不可。”
有五天假期?蕭墨軒心裡頓時喜出望外。自個在工部雖然只是個右侍郎,可是平日裡事情也不算少,幾乎脫不開身。
近來幾日,京郊外地農田聽說也是犁好了,正準備安排人去播種番薯和玉米,若是有五天假期,那就是更好了。
至於宮內乘輿,原本也並不算希奇,內閣大臣,六部尚書和那些一二品的大員,都有這資格。不過,蕭墨軒眼下只是從三品,賜給他這個便利,便也算是種恩寵了。
“多謝皇上隆恩。”蕭墨軒立刻謝道。
“去躲你的懶吧。”嘉靖說完了這一番話,看看一邊的滴漏,也快到打坐的時候了。於是朝着蕭墨軒揮了揮袖子,示意他可以先下去了。
“微臣告退。”蕭墨軒應了一聲,緩緩退出了殿外。
等蕭墨軒退了出去,嘉靖也並沒有急着立刻去修行,兩道目光,仍是看着蕭墨軒的背影漸漸遠去,臉上也有些笑吟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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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歲爺每次見了蕭墨軒,都是開了懷。”黃錦見嘉靖開心,便也樂了起來。
“若是朝裡大臣,都有他這所謂的‘懶惰’,朕又有何憂。”嘉靖微笑一聲,盤膝坐正,微微閉上了眼睛。
蕭墨軒一路走出紫禁城,卻不禁覺得脊樑骨一陣陣發寒。
對於徐階的舉動,蕭墨軒無可厚非。二十一年來,徐階看着夏言,楊繼盛等人一個個倒在嚴家的刀下,生生地忍了二十一年。
這二十一年來,他受盡了委屈和不屑,終於把嚴嵩挑下了馬。作爲這場鬥爭最後的勝利者,他有資格去討還嚴家所欠下地一切。
嚴黨不是一個人,徐階身後的,也不是一個人。二十一年來,這些人所受的委屈和積累的憤怒,最後都只能算在了嚴家的頭上,需要嚴家去償還。而討還的最好辦法,便是趕盡殺絕,斬草除根,更是不能留下一點後患。
真正引起蕭墨軒心裡寒意的,卻是目睹的剛纔一幕。看着徐階那嫺熟的手法,絲毫不費力的挑起了嘉靖帝地怒氣,從而把嚴家引向最後的深淵。
若是在嚴世蕃逃回江西的第一時間,便就向嘉靖老人家上奏,嘉靖帝興許也不會惱怒成這樣。怒就怒在,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卻只有自己被矇在鼓裡。這樣一來,自己地威信何存?顏面何存?
再乘着嘉靖帝開心的時候,故意引起他的不滿。這時候嘉靖帝心裡本來就已是不爽,這時候再把整件事告訴他,同時再告訴嘉靖,人家蓋地房子,比你住的還要好,還要高。
到了這個時候,嚴世蕃的命運便就再也逃不過了。
這到底還是不是原來那段歷史?蕭墨軒的心裡,又泛起一片疑惑。若說已經不是,爲何卻總也逃不過這個結果?難道這便是傳說中的宿命?嚴世蕃終究要死在徐階的手裡?
“命也!”蕭墨軒走出東安門,微微嘆息一聲,引得城門邊的侍衛和太監們一陣側目,不知道這位蕭大人又在盤算着什麼。
若是在原來的那段歷史裡,興許嚴世蕃還能再多掙扎些日子。可是在眼下,只怕等他被擒回京城的時候,興許連一個幫他的人都沒。
本來以爲這段歷史被自己攪動了一下,嚴世蕃興許可以倖免一死,誰知道反倒是催了命。
等回到府裡,已是申時,竟是比平常歸家的時候,早上了一個時辰。
先打發蕭四去惠豐行那裡確認下明個運送的馬車,自個轉了個身,卻是直接往後房鑽了進去。
“孃親。”蕭墨軒掀起門簾,向裡面探望着。
“哎。”叫的甜,應的也甜,內房裡,立刻轉過兩雙彎月般的笑眼。
做母親的看兒子,歡喜自然是不待說。丈母孃看女婿,尤其是這麼個金龜婿,倒也果真是越看越歡喜。
“軒兒今個怎麼回的早了?”蕭夫人眼裡含着笑,把蕭墨軒招到了身邊來。
“今個皇上喬遷萬壽宮,又準了孩兒五日的假期,故而便就早些回來了。”蕭墨軒走到孃親身邊,見孃親又在繡着一副新的大紅枕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