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聞”,確實是犯了錯誤……實在不好意思。
興許是蕭墨軒的話說重了些,便就是連陪在一邊的陳治安心裡也是不禁動了下。
“蕭大人。”陳治安定了定神,略湊近了些,“朝廷……這倒也是怪不得他們。”
火藥作坊的事兒,牽連着南京工部的厲害,陳治安對於蕭墨軒的脾氣多少也知曉一些,如何也不能把事兒弄大,“況且,若要驗這新的方子,牽扯上的人力,物力也甚多。”
這邊蕭墨軒還沒有來得及答話,那邊匠人們已是看出了端倪,一個個嘴裡輕輕的嘖着,一邊滿臉通紅的瞅着蕭墨軒。
蕭墨軒倒是十分想倒騰出火棉來,可高中學的那麼點化學知識,大部分都已經扔到海里邊去了。沒有前後眼啊……早知道會到這裡來,當年就該報考化學系,蕭墨軒直感慨。
“大人……”領頭的一個工匠,支吾着對蕭墨軒說道,“即便只從這炮灰上看,紅毛鬼所用的火藥,確實要比我等所制的要好上幾分。”
“哼!”蕭墨軒鼻子裡衝出兩股粗氣,這不是廢話嗎?要不我會來這裡找你們罵娘。
“諸位都是行家裡手,對這東西,本大人倒是門外漢了。”這時候,蕭墨軒還是得要倚仗這些磨洋工的傢伙們,“可能看出,這裡頭是有什麼講究?”
“紅毛鬼所用的硫磺,倒似是比我等所用的要優上幾分。”工匠的話,似乎是答非所問,“倒不知道是從哪裡所採。”
“那作坊裡的硫磺,是從何處而來?”蕭墨軒追問了一句。
“哦。”一邊站着地陳治安。接過了話來,“兩京的作坊裡所用的硫,大多是從川貴兩地所採,下官便就是貴州人,幼時曾見人於地火滲出之處採得硫磺。”
四川以西和貴州一帶,地質活躍,所以多有火山和溫泉,蕭墨軒也是知道。此時尚且沒有辦法用工業手段從硫鐵礦這些東西里頭提煉出硫來,各地也有用溫泉和煤水煮取結晶的,只是出產太少。山西的煤水。已經算是味重,一噸煤水裡也只能煮出一二兩左右的硫磺,雖然品質上乘,卻是耗資太大,算起來實在有些不太合算。所以火藥裡的硫磺大多數都是由天然採得,倒也正常。
“那我若是能幫你等取得上品硫磺。”蕭墨軒微皺眉頭,沉思片刻,忽得開口問道,“你等可是能抽出人手……”
“敢不從命。”火藥作坊的工匠們雖然是有些懈怠,可是作爲一個匠人。如果能有機會得到更好的材料實在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兒。況且,眼下這事兒似乎倒也是個立功地機會。
蕭墨軒望着面前恭敬的人羣。嘴角不禁泛起一絲笑來。硫……煉硫!
大明嘉靖四十年,十月十五,德州府。
“主人家。”海瑞走到運河邊的一處小店,把肩上的褡褳摘了下來,丟到了桌子上,又扶着母親坐了下來。
因爲乘的是小船,一路上大部分是逆水,夜裡又要上岸歇息,所以從十月初五到十月十五,用了十天才行到了德安。海瑞一行纔到了德安。不過等過了德安,再要個兩三天,該是可以到京城了。
“哎……哎哎!”海瑞的屁股還沒捱到凳子,便看見店小二忙不迭奔了過來。
這家小店靠着河岸。來往的人羣甚多,小小的一家店裡,也是擠滿了旅人。甚是熱鬧。
“我要一碟……”海瑞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便被店小二打斷了住。
“這位客官!”小二臉上陪着笑說道,“麻煩您換個地方吧。”
“這是爲何?”海瑞頓時有些發愣,隨即也對店小二笑道,“你看,我們這裡有老人家,有孩童,一會兒還要趕路,實在不方便走遠。”
“客官,並非我要爲難你。”店小二的臉色,頓時苦了起來,“實在是這張桌已經被訂下了。”
“我們只在這裡稍坐。”海瑞聽說是已經被訂下的桌子,也不大好說,“要你兩碟小菜,吃幾塊餅子就走,況且眼下這裡也沒人,若是訂下地客人來了,我們便就讓開就是。”
海瑞想着反正一會旁邊的桌子應該會有空出來地,若是見了空,就移過去,把這張桌子空出來便是。
“客官……”店小二的臉色,更苦了幾分,“打開店門做生意,誰也不會嫌客人多。”
“可是爺……我也不知道這客人啥時候會來。”
苦笑一聲,搖了搖頭,“便就是會不會有人來,也是呢。”
“哦。”海瑞只覺得有幾分詫異,“這客人倒是古怪,若是不來,豈不是把銀子往水裡扔。“
海瑞平日裡,頗恨浪費一事,眼下遇上了,未免多說了一句。
“若是能得了銀子,倒也是好了。”小兒微嘆一聲,“爺,要不您們幾個站着等上一會兒,要不就換家店。”
“不給銀子如何能訂下桌面?”海瑞聽了小二的話,頓時心裡有些上火。剛準備站起來,卻又一屁股坐下了。
“哎呦……爺。”小二見海瑞突然又一屁股坐下了,頓時就慌了神,“小店小本經營,得罪不起那些官老爺,還求求您開恩,放過小的一把吧。”
“官府的人?”海瑞眉頭微皺,“那我更不能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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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瑞這一聲怒喝聲音頗大,引得周圍的客人們紛紛側目,小二更是被嚇得不輕。
“客官……您是有所不知。”小二幾乎要動手去拉海瑞,“你瞧這店裡,這張桌兒位子最好,若是能坐,哪裡還等得到您。”
海瑞擡頭看了下四周,自己坐的這地方,靠着窗戶,隱隱可以看見運河上的船舶,可又避過了大道,四周更是比其他桌子寬敞一些,的確是店裡最好的位置。
“難道他們眼裡竟是沒個理字,更沒了國法?”海瑞倒也怕給小二引來麻煩,聲音小了許多。
“汝賢。”一邊坐着地海母,徐徐站起了身來,“我們便就換家店算了,何必給人家添了麻煩。”
“母親,那些貪官……”海瑞有些不平的回道。
“客官。”小二四下瞅了下,略壓低了聲音,“切莫再胡亂說不得,再說下去,只怕會是牽連到皇上老人家。”
皇上?海瑞驚訝的張着嘴,運河邊上的一家小店裡地桌子,居然會和皇上牽連上?難道皇上突然有了這般雅興,喜歡大老遠的跑這裡來喝茶吃點心?
“客官,這倒並非是我胡亂說話。”店小二聲音又更低了一些,“你可耳聞皇上下詔尋求天下方士的事兒?”
“哦。”十天前,內閣地公文剛送到蕭墨軒的手上,蕭墨軒下傳的,又是兩省的巡撫,總督;再由省裡傳給府裡。而海瑞此時已是不在杭州任職,所以倒是絲毫沒有聽說過。前幾日在河上走的時候,倒也遇見過坐着方士的大船,卻也沒有去多想,直到此時纔是明白了過來。
而德州府離京城要比杭州近得多,所以得到消息,也要比杭州府快上幾日。
“這張桌子,便是留給往來進京的道爺休憩用的。”小二見海瑞的臉上已是不似剛纔那般,心裡也鬆了一些,“小店這裡靠着碼頭,便由府裡發了公文,吩咐操辦,只要是路過的道爺,不進城裡歇息過夜的,都坐這裡。”
“荒唐。”沒等店小二反應過來,海瑞的臉色又一下子漲得通紅。
聽了海瑞這一聲呵斥,店小二又是嚇得魂飛魄散。
“客……客官,我看你也是個讀書人,我才和你說這許多話。”店小二從桌子上拿起海瑞的褡褳,朝着海瑞丟去,“您的生意小店做不起,用過了飯,您倒是一走了之,小的還得在這裡討生活。今個就算小的得罪您了。”
“汝賢。”海母也連忙拉住了海瑞,“人家也有人家的難處。”
“這位太君倒也是個講道理的人。”店小二聽見有人幫着自己說話,臉色也是緩了些,“小的也實在是沒法子罷了。”
海瑞沒再說話,鐵青着臉,扶過了母親,朝着外頭走去。
“上行下效,以國爲家,國將不國。”剛走出店門,海瑞的嘴裡,突然又冒出一句話來。
“汝賢,等你到了京裡,斷不可再這般說話。”海母回頭看了一眼海瑞,又搖了搖頭。
“我今年已經七十歲了,你又自幼喪父。”海母心裡有些不安的說道,“若是你有個長短,讓我這把老骨頭如何倚靠?”
“母親,兒子知錯了。”海瑞聽見母親的這一句話,頓時心裡有些默然。
正午的陽光,直直的照在河面上頭,一艘打着欽字旗號的大船,從河面上飛快的掠過,船頭上面卻又是站着幾個方士在歡笑着。海瑞的拳頭,又禁不住捏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