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蕭墨軒臉上遮着一方偌大的口罩,急匆匆的從一間大屋子裡衝了出來,身後跟着一大票人,也是咳嗽連連。
這是一間郊外的大院,原來是振武營三衛的一個營地。上回南京的軍變之後,絕大部分的原振武營士兵都被徵發去了東邊的海道,偌大的軍營裡頭,只各留了幾百名老弱殘兵留守,空下來軍營,正好被蕭墨軒拿了做起了試驗室。
蕭墨軒從浙江回來先去的就是南京工部鑄造司和火藥作坊。此後的幾天,蕭墨軒先帶着幾份“土特產”去了一趟應天巡撫官邸,是官邸,不是衙門,拜見了張居正張師傅一回。
上回因爲“坑殺”振武營士兵的事兒,張居正雖是心裡頭有些薺芥,可是畢竟是老師和學生,打斷骨頭還連着筋。
這回又見蕭墨軒從浙江回來,剛忙完了公事兒就第一個來登門拜訪自個這個巡撫老師。心裡既是大滿,又是得意。況且,上回張居正原本就是帶着要護着蕭墨軒的意思。上回的那麼點誤會,自然就拋到了九霄雲外。
剩下的時間,蕭大少爺幾乎全都鑽到了這個空閒的軍營裡頭。這個軍營離南京城頗遠,騎馬也要走上半個時辰,但是考慮到城裡頭的空氣質量,家裡頭還有個孕婦,也只能在城外去選地方了。
房子門口,眼下堆得全都是沒用過,或者是已經用過的硫磺塊。硫這東西並不便宜,能這樣糟蹋的,也只有蕭大少爺了。
“味兒重,味兒重。”蕭四一邊扯下臉上的口罩。一邊大口的喘着氣,“帶了這口罩,聞見得味兒倒是少了許多,就是薰得眼睛受不了。”
“回頭把那鍋邊上,全安上陶瓷地邊兒,就不會燒着牛皮了。”蕭墨軒雖然也是被薰得兩眼通紅,可是臉上卻是泛着笑。
雖然南京幾乎不產硫磺,可這麼些天來,蕭墨軒尋了幾個懂道道的工匠,也是好好了解了一番。
提純硫磺的事兒。以前也不是沒有人想過,做過,可是幾乎都以失敗而告終。不是提煉不出來,而是提煉出來的純度不夠,或者是提煉過程中的損耗太大。
但是這樣的事兒在蕭墨軒眼裡看來,就並不算是問題了。
硫磺的熔點和沸點確實很低,提煉起來並不困難,後來民間的土法煉硫,也都用得是“昇華法”。但是這裡有個問題,硫磺這東西太容易和空氣裡的氧氣產生反應。產生二氧化硫。
二氧化硫這東西可是有毒的,說它是毒氣也不爲過。以前地人提煉硫失敗,這個也是個很大的原因。也虧得蕭墨軒上來就用了牛皮套來隔絕空氣,又戴了口罩,要不蕭大少爺興許都“爲國捐軀”了也未可知。
不過這幾天的試驗也不是沒有成果,最起碼蕭墨軒知道了用兩層大鍋加熱,夾層中間加上熱油,使裡面的鍋蓋受熱均勻,這樣更好。還有用陶瓷邊來連接鍋和牛皮套,防止牛皮套被鐵鍋灼破,等等這些想法。也是這麼些日子裡倒騰出來的。
沒事兒的時候,蕭墨軒又常常把那些工匠們聚在一起,和他們講上一些最基本的化學原理。蕭墨軒曾經學過的雖然大部分已經扔進了海,但是他曾經學過的東西。相比起這個時代,簡直是石破天驚,即使把這時候全歐洲的化學家拉來聽課。都有這個資格。相比起這些懵懵懂懂,只知道在黑暗裡摸索地工匠們來說,簡直無異與一盞指路明燈。
蕭墨軒原本就地位崇高,名聲遠揚,凡是人都有個崇貴的心理,又見着他說地東西,居然都是可以用實際操作來驗證的,頓時心服口服。有幾個特別有心的人,更是抓住了機會,幾乎要把蕭墨軒肚子裡僅存的那麼點貨色掏空。
也是在蕭墨軒的口中,他們才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個四邊並不是什麼都沒,而全都是空氣,風是空氣的流動,而空氣裡面也有許許多多不同的氣體,是可以分別和不同的東西發生不同的反應的。不同地物質之間,也是可以發生反應的。
蕭墨軒甚至也提到了火棉,硝酸甘油,以及農作物施肥的問題,但是也表示自個眼下還沒這本事折騰出來。
也就是從這以後,漢語裡頭說起“化學”這個詞來,總是會加上一對括號,註明“蕭學”。蕭大少爺怎麼也沒想到,自己一個想來做的最輕鬆地一個舉動,居然是自己給後世留下的最出名的東西,而且居然是和化學
關係。
後來,隨着火棉那些東西地產生以及蕭墨軒曾經說過的各種理論的真正面世,在世人驚訝之餘,“蕭學”終於登臺入室,那些曾經受過蕭墨軒教誨的工匠,他們中的所有人……確實是所有人,在化學這麼一塊裡頭的成就,都遠遠超過了蕭墨軒。但是他們,包括他們後來的學生,卻都以“蕭子門生”自居。
“沒事兒,沒事兒。”蕭墨軒一邊接過侍衛送過來的鹽水,清洗着手眼,一邊對着蕭四說道,“回頭我再想幾個法子,尋人做幾件東西,便是不怕這氣味兒了。”
蕭墨軒所說的,無非是指帶護目鏡的防護服,折騰這些東西,沒個防護是絕對不行的。沒有橡膠,就用牛皮加上膠漆來先代替,厚棉布南京周邊多的是,至於玻璃鏡片,蕭墨軒也知道了,蘇州眼下就是產鏡片的大戶,不用勞煩自個去動腦子了。
“小的就知道,沒事兒能過得了少爺您的手。”蕭四嘿嘿笑着拍着馬屁。
“得。”蕭墨軒嘿嘿笑着踢了蕭四一腳,“去屋子後頭,叫燒柴的把火給滅了,只這麼一會兒,看看水裡濾出來的硫磺成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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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蕭四得了令,屁顛屁顛的向着屋子後頭的火竈跑了過去。
不消一會兒,就見屋子裡的水缸裡冒出來的水泡也是漸漸消了下去。旁邊有工匠撈起水面上的浮油,便就可以看見水缸底下和水裡面,或沉或浮的,全都是細小的黃色晶體。
“大人,大人。”一個五十多歲的工匠,激動的用網兜撈起一捧,送到了蕭墨軒的面前,“比起前幾日來,今個煉的硫磺更是上品。”
這位工匠名喚李紐義,是從南京工部的火藥作坊裡頭臨時調出來的。這十幾天來,他一直跟着蕭墨軒倒騰這些東西,聽着蕭墨軒講着那些奇怪的理論。從一開始的有些不以爲然,漸漸變成了五體投地。
“蕭大人。”李紐義的雙手有些顫抖,“小的自十九歲起,隨着家父在工部的作坊裡學做火藥。”
製作火藥這門手藝,爲何要十九歲才能傳授,初時蕭墨軒也有些不明白。後來問了才知道,倒不是這個年齡的限制,而是製作火藥在眼下實在是一件危險的事情。凡是新學這門手藝的,須得等成親產子之後,纔可入學,也是怕遇見萬一,斷了代,而且一家裡若有幾個兒子,也絕對不會傳授給所有的兒子,最少也得留一個去做其他營生。
“小的做了三十來年的火藥,從來沒見過如此的上品硫磺。”李紐義是工匠,工匠總是對上等的材料有着無窮的渴望,“看上去黃燦燦的,不帶一絲黑紅,竟像是比黃金還耀眼吶。以前見過的山西用煤水煮出來的,竟是入不得眼。”
“若是得了這等上品,小的們還做不出能打到紅毛鬼的兵船上的火藥,當是挨雷哦。”李紐義已經爬滿了皺紋的額頭上,擠得更緊。
北京,戶部衙門。
“去去去。”戶部衙門門邊上的侍衛,揮舞着手,拍打着腰間的長刀,“戶部衙門的大門,可是隨便給人走的,若是來送東西的,或是想問事兒的,只走邊門便是。”
面前這位中年男子,面容清瘦,看上去竟是有些飢黃。更明顯的是,他身上穿的居然是一身粗布的衣服。
粗布衣裳,那是什麼人穿的?便就是家裡有個兩畝地的平民,隔上幾年也能扯上幾尺絲綢做上一身衣裳。尤其是穿着粗布衣裳跑到戶部衙門來的,不是穿不起絲綢的貧民,就是商人,這兩類人,侍衛們可都不放在眼裡。
“哼……”海瑞輕輕冷哼一聲,也不去和幾個侍衛計較,只從袖子裡頭取出任書遞了過去。
新來的主事?這回侍衛們倒是吃了一驚,幾個人湊過頭來,仔細的看着任書,惟恐是假冒的。嘴角死命的抿着,想笑又不敢笑出來,畢竟自個幾個只是侍衛,若真是裡頭的官老爺,可得罪不得。
開玩笑,在戶部衙門呆了好幾年,啥時候聽說過有人穿成這樣來上任的?手裡再張不開的,哪怕是借錢,來上任也得做上幾身綢衣,根本不用怕誤了日後的生計。戶部衙門是什麼地方,是管着天下錢糧的衙門,隨便從手指縫裡漏下一點也夠自己全家吃喝不愁了。
他們若是知道,即便是這身粗布衣裳,也是海瑞海大人在杭州臨行前,用自家老婆織出來的布做出來的,恐怕真要是忍不住笑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