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靖四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九,直浙經略行轅。
朝廷裡頭眼下肯定是拿不出許多造船的銀子來,蕭墨軒直接也就懶得再去打這個主意。
好在今年南直隸和浙江都是大熟,連是連絲綢都產了兩三分。期間雖然有些商人和地面上的大戶想要乘機壓價,只是蕭墨軒可是從“市場經濟”過來的人,當年那篇《多收了三五斗》更是曾經背滾瓜爛熟。
還沒等這些人反應過來,便就傳出官府和織造坊要照平價收購糧食和絲綢的消息。那些本想廉價出售收穫的百姓,得了這個消息,自然是喜出望外,直接便捂緊了口袋,寧可多趕上幾十裡的路去府城裡賣,也再不肯廉價。
那些商人和大戶原還是有些不信,可眼瞅着官府和織造坊還真的就拿出了銀子來買,也只好無可奈何的接受了事實。
幾回折算下來,直浙兩省官府共收購糧食六十六萬石,摺合現銀三十三萬兩。江南織造局在南京,杭州和蘇州的三處作坊,共收購棉花九十萬斤,摺合現銀三萬三千七百五十兩;收購生絲三萬兩千斤,摺合現銀六萬六千兩。總共花去了大約是五十萬兩出頭。
再分成兩季,每季也不過是二十多萬兩銀子的花消,對於直浙兩省來說,抄出家底,也並非什麼太難的事兒。可銀子花下去,當年直浙兩省的物價竟是沒生什麼大的變化。
原本就是豐年,讓人歡喜,又有官府穩定了物價,兩省百姓鼓腹歌。私自底下,競相稱蕭墨軒爲“蕭青天”。
只是……當他們一個個都笑得合不攏嘴的時候。其實蕭大人也正笑嘻嘻的數着銀子。
平日裡邊,直浙兩省除去鹽鐵等稅,每年裡頭能收上來的稅折算下來,也只有一百二三十萬兩地樣子。即便是遇見豐年,也不過能多個半成。究其原因,其實也就是常收的人口稅仍是不變,而市場上頭的營業稅,百中取五。可東西掉價了,多收也多不出多少來。
可今年不一樣了……東西居然沒掉價,營業稅雖仍是百中取五。東西多了,稅收自然也就多了。計算下來,今年的稅銀子竟是多收上了兩成,足有一百五十萬兩之多。
雖是買入貨物花去了不少,可買來的東西並不會浪費,自然會有用處,只那些生絲和棉花,做成了絲綢和花布,又可以折價抵上一部分官員的俸祿,新開的海貿也少不得這些東西。官倉裡的糧食多了更是不用犯愁。用處多着呢。
手裡有糧,心裡不慌。從湖廣購買的木材。想是這幾日便可以運到南京。
這些木材一部分是用來建造兵船的,另外一部分則是用來製造貨船。
在這之前,大明地兵船和貨船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或者說,兩者兼可通之。
可加上了側舷炮和增加了更多水密艙的兵船,卻是很難再完全互通。不過這邊增加的成本,蕭大人倒也不擔心。
合營,合營,那些南直隸和浙江的大戶們既然上了合營的船,難道市舶司造船你們還想少掏銀子不成?其實這也是蕭墨軒在想想。那些大戶掏銀子的時候,根本沒有過一絲猶豫。
沾了朝廷的光,在龍江船塢造船居然是不要工錢的,這樣一來在成本上也降低了許多。再加上這幾個月來。他們確實也嚐到了些甜頭,更不用像從前那般提心吊膽的過日子,也是開懷。
還有一件令蕭墨軒樂着地事兒。便是經略府裡迎來了一個人。這個人便就是蕭墨軒的老相識,徐渭。
蕭墨軒確實沒有欺騙徐渭,胡宗憲在京裡被折騰了幾回,竟是漸漸得沒人注意起他來。畢竟連嚴嵩都已經倒了,嚴世蕃都已經授首了,還折騰個胡宗憲還有什麼意思?面對一個已經幾乎喪失了反抗能力地人,這樣打發時間都顯得無聊。尋了個機會,由大理寺上了封疏,只說胡宗憲並無過失,聖恩之下,胡宗憲開釋回鄉。
胡宗憲的老家徽州績溪(好象是個不錯的地方,出了不少大人物),也屬着南直隸。
從水路回鄉途中,胡宗憲也聽說了徐大先生自殺未遂的事兒,順路彎去了紹興探視。兩下噓唏一番,竟都是對蕭墨軒心存感激。
“胡大人且還是不願見我?”蕭墨軒端起茶杯略泯了一口,對着徐渭開口問道。
自從徐渭來了經略府裡,做了蕭墨軒的師爺,這幾日來蕭墨軒最明顯的感覺,便是輕鬆了許多。
徐渭確實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雖是科舉不如意,但是治政謀軍,確實有一手。
隱隱間,蕭墨軒甚至覺得此人才學堪比當年的“臥龍”,“鳳雛”。讓這兩人來考科舉,其實也不一定能考得上呢。
“人各有志,蕭大人何必強求。”徐渭訕笑一聲,輕輕個搖了搖頭。
“他莫不是怪我……”蕭墨軒捏了捏指結,“朝廷裡的事兒……
“蕭大人想做大事,絆腳的自然要踢開。”徐渭似乎比蕭墨軒看得還要清明,“蕭大人又何必在意,若要在意,也是在爲國爲民上頭。”
“文長並不是要和蕭大人說大道理。”徐渭擡起眼來,只見着蕭墨軒有些愣愣地看着自個,微微一笑,“日後這如何評價,卻還在天下人的口中,並不是改一兩封書,便是變得了的。”
“哦。”蕭墨軒聽了徐渭的話,呵呵一笑,擡起手來作了個揖,“今個聽了徐先生地話,當真是受教了。”
“蕭大人天資聰慧,博文廣記,難得又兼宅心仁厚,心有大志,徐某也好生敬重。”徐渭點頭道,“若不是如此,徐某也不會坐在這裡。”
—
徐渭說的這番話。像是在誇蕭墨軒,其實卻也頗有些清傲的感覺。只是蕭墨軒素知他們這些文士地脾性,哪裡會去和他計較。
“可胡大人畢竟是受了嚴嵩的恩。”徐渭說了一半,突然又話鋒一轉,“這其中恩怨,只當路人偶遇便是。”
“唉……”蕭墨軒微嘆一口氣,點了點頭。
“蕭大人。”正說着話,一名承宣布政使司地僉事,站在門外輕輕喚了一聲。
“嗯?”蕭墨軒朝着門外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進來說話。
“蕭大人。從湖南購買的木材,適才已經在江邊的碼頭上邊靠了岸。”那僉事小心的回道,“布政使劉大人派卑職來請問蕭大人,可是要去親自查驗?”
“哦,這便就已經到了?”蕭墨軒的臉上,露出一絲笑來,“原本只當是還要再過幾日。”
“劉大人可是派人查驗過了?”蕭墨軒問道。
“這是自然。”那僉事點頭回道,“蕭大人您早就吩咐過,這是緊要的大事,劉大人和卑職們又豈敢怠慢。”
“既是查驗過了。那倒也不定要去了。”蕭墨軒也是點了點頭,“點清了數目。直接按着配好的份額分送到兩座船廠裡頭便是。”
“哎……”那僉事應了一聲,就要轉頭退下。
“慢着。”蕭墨軒未及他離開,突然又出聲叫住。
“蕭大人還有如何吩咐?”那僉事立刻站定了轉回過身來。
“最後究竟是用去了多少銀子?”蕭墨軒對這個問題比較關心,倒了這個時候,最要緊的反倒是滿打細算了。
“哦。”那僉事連忙回道,“今個且是先到了十七條船,每船載八百料,共需銀三萬零六百兩。還有四五十條船,也都在年前到。”
“三萬零六百兩?”蕭墨軒心裡略一計較,卻突然臉色一變。“把木料的銀子和每船一百兩的車船人夫地花消全算上去,至多也不過兩萬八千九百兩,緣何又多出了一千七百兩?難道這一條船上的木頭,途中竟是要花去兩百兩不成?”
“大人誤會了。”耳聽着蕭墨軒語氣似乎有些不對。那僉事也嚇了一跳,“卑職們斷不敢欺騙大人,只是適才大人沒問。卑職也不好說。”
“那多出來的一千七百兩,卻是船隻經過江西的時候,被江西河道衙門收去了每船一百兩的稅。”僉事回道。
“稅?”蕭墨軒頓時不由得一愣,“能裝八百料的船,自然是大船,何必在他江西境內的碼頭上靠岸補給,又不入他江西的內河,如何會被收去了鈔關稅?”
“這……”僉事見蕭墨軒問起這個,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小的也不盡明,可是據說,他們收的不是鈔關稅,卻是什麼‘過江稅’,江西河道衙門裡地船,只在江面上攔住,不繳卻不放行。大人若是想要知道得仔細,須得去問隨行之人才是。”
“過江稅……”蕭墨軒想了好一會兒,似乎也沒想起來還有這麼個稅,擡起頭來,有些納悶的繼續問道,“可是給他們看過公文,說過這也是官府地採買?”
“自然是說過了。”僉事苦着臉回道,“可他們說,只認得朝廷和他們省裡的公文,若是軍部得,也算得。其他的,便是不必看了。”
“荒唐……這且是和強盜有如何區別?”蕭墨軒這纔算是徹底明白了過來,自個是給別人“打劫”了,一下子便就上了火。
“這些個貪官,且還有沒有了王法。”蕭墨軒騰得一下站了起來,憤憤的來回走着,揮着衣袖,“難道他們竟是以爲本經略就拿他們沒了辦法?朝廷裡邊,我且還是可以參他們一本。”
發了一通火,轉回頭來,卻見徐先生只是坐在那裡,笑眯眯的看着自個,蕭墨軒頓時也覺得有些失態。連忙坐了回去。
“其實蕭大人也不必惱怒。”徐渭呵呵笑道,“此事歷來如此,只也算是劫富濟貧罷了。”呃……劫富濟貧,蕭墨軒有些好奇的看着徐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