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正廳。
正廳的四角雖是都放上了鑄銅的蟠龍火盆,可是前後門都是開着。後門邊的冷風,不時的卷着雪花灌了進來。站在蕭墨軒身邊的馬森一個冷戰,連忙伸手扶了下一邊的椅把。
“恭迎王爺。”隨着後門邊王府儀衛一聲響亮的號子,馬森連忙挺了挺胸,站定了身子。略瞥着看着一邊的蕭墨軒,卻見臉上仍是掛着淡淡的笑,連看都不看自個一眼,突然間忽得覺得有些氣短。
“嗯!”裕王爺剛換上了一件金絲繡邊的蟠龍錦袍,裡頭襯着一件夾心皮祅,頂着一麾大紅的披風邁步從後間轉了進來。
未及站定,便是從肩上解下披風,順勢一抖,扔給了後頭跟着的李芳。屑落的雪花,散散落落的掉在地上,立刻融化。李芳接過披風,又是回身使了一個眼色,立刻又有人掩上了正廳的後門。
“王……王爺。”猛然間,蕭墨軒似乎也有些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好,略上前一步拜倒,“下官蕭墨軒參見王爺。”
“嗯?哦……”裕王條件反射似的一愣,眼裡略閃了一下,一隻手掌略擡了下,“起身。”
“兩位大人今個前來,緣何竟是不事先招呼一聲,本王也好準備停當。”裕王呵呵一笑,在上首坐了下來。
“來人,給兩位大人看座,上茶。”裕王臉上浮着笑,並不看着蕭墨軒,卻是盯住了馬森。
“蕭大人……”不知怎的,馬森竟是不敢擡頭去看裕王,只是背過了手,輕輕拉了拉蕭墨軒。
“王爺。”蕭墨軒畢竟也知道大體。明白此時不是閒聊的時候,況且身邊還跟着一個馬森“下官等人這回前來,倒不是來喝茶的。”
“哦。”裕王輕應一聲,自顧着展了展袖子,“兩位大人都是二三品的大員,我這王府又豈是議事地地方。”
“王爺,下官這回來,正是請王爺進宮議事。”蕭墨軒略停片刻,開口說道。
“進宮?”裕王坐下的鐵力木椅,“吱”的一聲在地下留下一條滑痕。
“子……蕭大人。”裕王擡起袖子。在額頭上略貼了一下,“此事……”
剛纔心裡頭隱隱擔心的事兒,似乎真的像是要變成了現實。
“王爺。”蕭墨軒拱手向前,目光直直的盯着裕王的眼睛。
“唉……”裕王輕嘆一口氣,站起身來。只是也並不是向外走去,而是朝着正廳的後間轉去走過李芳身邊的時候,卻又略停了一下。
“蕭大人。”李芳回過身來,朝着蕭墨軒微微欠身,蕭墨軒也立刻會意,跟着李芳轉了進去。
“子謙。”蕭墨軒剛走進後間。就被裕王一把扯住,“你們且到底意圖何爲?”
蕭墨軒從來沒見過裕王臉色如此嚴肅過。頓時也只能尷尬的笑了笑。
“王爺,子謙是從家裡趕了過來地。”蕭墨軒雖然沒有明說,可是裕王也聽出了些端倪。
那就是蕭墨軒自個也有些弄不明白狀況,興許更不是直接裹到了一起去。
“眼下父皇何在?”裕王的話語間,甚是有些急切。
“適才據馬森所言,皇上已下旨傳位於王爺。”蕭墨軒心裡雖是有些忐忑,可也不得不硬着頭皮直說出來,“只等王爺進宮,便在百官面前宣旨。”
“父皇若是安好,如何會思起這傳位的事兒?”裕王心裡猛得一驚。手裡抓的蕭墨軒更緊,“子謙你且是告訴我,父皇眼下究竟如何?”
“若是父皇傳位於我,如何不見聖旨前來?”裕王的手。已是開始有些微微發抖。
其實也難怪裕王如此心急,根據大明祖制,只有在皇帝駕崩的時候。儲君纔會在沒有聖旨的情況下繼位。而所謂的遺詔,也只不過是內閣大臣們根據其一生所爲而撰。
眼下若是嘉靖帝安好,蕭墨軒等人應該是奉旨前來纔是。況且來裕王府的,只有蕭墨軒和馬森兩個,未必有些怪異,按理說,這麼大的事兒,作爲元輔地徐階該是當仁不讓纔是。即便是徐階要留在宮中主持大局,那麼其他的幾位閣老又何在?黃錦又何在
這一切地一切,似乎也太過詭異了些。
“王爺,適才鐘樓上的鐘聲,子謙也是聽得明白,當是和皇上無關。”蕭墨軒略思片刻回道,“眼下看來,興許也只有等王爺進宮才能知道個真切。”
“那若是父皇安好……”裕王仍是有些猶豫,“本王斷不想做了不忠不孝之人。”
裕王最後擔心的,無非也是怕眼下的事情並不是嘉靖帝的本意。這其中的利害,只略想一下,也是明白。
“那王爺就更是非進宮不可了。”蕭墨軒握了下拳頭說道。
“確是非去不可了。”裕王聽到這裡,纔是鬆開了抓緊蕭墨軒的手,重重的點了點頭。
大明嘉靖四十二年正月初九,酉時中。
“吱……嘎嘎……”已是塵封多年的午門正門在一片不安的平靜中,緩緩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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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門內,以徐階爲首地上千名京城文武百官立在御道兩旁,忐忑不安的看着白茫茫一片大雪中,一行車駕穿過正門,遠遠行了過來。
當午門的正門打開的那一瞬間,幾乎所有地人頓時便就意會到了些什麼。見着車駕行到跟前,兩邊的人羣頓時也像波浪一般一個個伏下身來,跪倒在青石板上的積雪上。
“裕王朱載垕接旨。”
裕王剛走下車駕,行到玉階前,便見徐階一抖精神,從一邊地司禮監隨堂太監手上接過一份黃卷。
“兒臣朱載垕聆聽聖意。”裕王定了定神,領着身後的蕭墨軒等人跪倒階前。
幾乎是同一時間,從皇極殿到午門前的三千餘名禁軍,也手杵長矛,單膝拜倒。
“朕即位至今,已是有四十一年有餘。四十一年來,常以爲可以德而被天下……然,以疲憊之軀,如何謀天下之福,謀萬民之福。
今朕意傳位於裕王朱載垕……古語有云: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望吾兒之德更甚於朕,則朕於清幽之中,甚慰也……”
徐階宣旨完畢,趕下玉階,待裕王起身之後,雙手擎旨奉於裕王面前。百官士卒,不敢起身,皆山呼萬歲。
“徐閣老,眼下父皇安在?”裕王並不急着接旨,只是追問着。
嘉靖帝雖是已頒下聖旨,可是裕王眼下並未舉行登基大典,尚且是無名號。
“皇上眼下正在萬壽宮清修,王爺領旨之後,自當可親往拜見。”徐階只奉着聖旨,並不站起身來。
“立刻隨我去見。”裕王竟是不管徐階仍跪着,急切的就要折過身去。
“請王爺接旨。”徐階跪在地上,紋絲不動,殿前文武百官,也無一人敢起身。
裕王四下略掃一眼,握了握拳頭,又轉回身來,從徐階手上接過聖旨。
“子謙,你陪我前往萬壽宮見駕。”裕王將聖旨遞於李芳收好,見蕭墨軒也仍跪在御道邊,上前一把拖起。
“臣……臣遵旨。”蕭墨軒愣了好一會,才冒出句話來。
其實倒也不是蕭墨軒被裕王給嚇到了,而是蕭墨軒實在有些不知道眼下該怎麼和裕王說話纔好。裕王既然已經接了聖旨,那麼按理說,他已經是皇上了。可眼下他卻又沒即位,萬壽宮裡又還住着一個皇帝老兒。
自從得知海瑞上疏之後,即便是蕭墨軒,也無論如何沒想到,居然會成了這麼一個情況。
嘉靖帝老人家既沒被氣得掛過去,也沒想去奮發圖強,重頭再來,而是直接傳位給裕王。
“做太上皇……虧他想的起來。”蕭墨軒心裡暗暗的嘀咕着,一時間也覺得有些措手不及。這一個主子都已經甚是難伺候了,日後還有兩個,這朝中的大臣們,究竟該如何去做的好?興許……去萬壽宮見上他一回,也是不錯的選擇,只是不知道,他老人家是肯見裕王不肯。那個“二龍不相見”的魔咒,嘉靖帝老人家可以一直惦記着呢。
跟着裕王轉過身來,蕭墨軒卻是陡然迎上了幾道冰冷的目光,頓時也是不禁全身打了一個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