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既然已經有了旨意,請大學士代爲斟行,想是皇意,也該是要援於安南,畢竟安南諸王向來也是受我大明冊封。”譚綸略沉吟半晌,又開口問道,“不知蕭大人眼下可有了定策?”
“皇上說要救了嗎?”蕭墨軒不慌不忙的擡頭問道。
“這……”譚綸只是直浙總督,也不好多問其他的事兒,只是因爲這份密旨牽涉着西洋人,蕭墨軒纔會拿了給他看,“安南一事畢竟比不得東南緊要,眼下當是重於興化城下才是。”
“皇上說不救了嗎?”蕭墨軒緊跟着又問了一句。
“這……”譚綸又是一陣語塞,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作答纔是。
“皇上既有重託,還望大人早拿主意纔是。”徐渭瞅着譚綸左右爲難的模樣,連忙出來解圍。
“兩千軍該是夠了吧。”蕭墨軒左手託着下巴,右手的食指在桌面上輕輕的敲着。
回答蕭墨軒的,是一片沉默。兩千軍若要從兩廣調,兩廣總督張臬那裡,應該不會很難爲。只不過,眼下安南的情形知道的並不多,兩千軍派過去,能起多大的作用還未可知。
“就兩千吧。”蕭墨軒騰的一下站起身來。
“大人,是否再派人往安南詳細探察一番纔是?”徐渭的心裡繃得緊緊的,硬着頭皮出來說話。
“若是少了,就不夠用了。”蕭墨軒大方的擺了擺頭,席間衆人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立刻往兩廣發文。”蕭墨軒已經開始準備下令。
“大人……”衆人一起站了起來。
“令兩廣總督張臬發兵兩千入諒山。”蕭墨軒一字一句的說道,“穿插迂迴,做出大軍雲集姿態。但不得越諒山一步。”
“蕭大人,只怕西洋人未必會知道。”譚綸有些擔心,眼下佛朗機人還在河內以南,即使大明軍隊在諒山佈下疑陣,消息也未必能傳到他們那裡。
“我是做給那些南蠻子看的。”蕭墨軒笑而答道,“他們若是知道我大軍在諒山集結,便以爲有了後援,無論如何,也會與西洋人決戰到底。”
“只怕那些安南人仍是頂不住。”蕭墨軒又坐了下來,“再讓張臬準備一批火器。送於安南。南京庫存的新備火藥,無論如何也要想法子送了些去給他們,一月之內,必須送到。”
“大人是想讓西洋人和安南火併一場,挫其銳氣,然後再乘勢而入?”譚綸畢竟是直浙總督,通曉軍事,聽蕭墨軒這麼一說,頓時也有些明白了過來。
“不但是要挫西洋人地銳氣,也要挫一挫安南的銳氣。”蕭墨軒呵呵笑道。“那些南蠻子,不是整日想着自立門戶嘛。自以爲自個什麼事情都能搞掂。”
“這回西洋人來的正好,安南精銳不滅,我大明不派一兵越諒山。”蕭墨軒臉上泛起一絲寒意,“還自稱世界第三軍事大國,得讓他們知道,沒有我們,他們什麼也不是。”
“什麼第三軍事大國?”王浚一頭霧水的回道。
“噢……吹牛……他們吹牛……”蕭墨軒連忙掩飾,“都是些安南王室折騰出來愚民的話,好顯得國家安定,只說是四海之內。若只論軍力,安南已可以排得第三。”
“安南人有如此之說?”譚綸聽見比較這個,頓時也來了興趣,“那前兩位的倒是誰個?我大明該是算一個。那還有一個倒是誰?我倒是看,只怕那些倭寇也能把安南給佔了。”
“嗯……我大明算是……算是。”蕭墨軒心裡一陣後悔,只埋怨自個適才太得意。怎麼冒出了這麼一句話來。放在下巴上的左手不禁移到了額頭上,似乎有些出汗。
“那還有一個是誰?”王浚有些不依不饒的追問。
“還有一個……不知道。”蕭墨軒無奈的攤了攤手,“我又不安南人,更沒細細查問過。”
“興許說的是韃靼吧。”王浚自作聰明地接上了話來。
“興許……興許。”蕭墨軒拼命的點着腦袋。媽的,我怎麼和你們解釋呢,我總不能告訴你們,他們說的前兩位是美國和蘇聯吧,還根本沒我們中國人。
我要是這麼說,你們不得回家提刀和安南人拼命去,說不定還願意考慮一下和佛朗機人共分安南。看來,無論是在什麼時代,一羣男人在一起,說起這樣的話題來總是那麼有興趣,更何況,這一羣人裡頭一大半都和軍部牽連着關係。
“蕭大人此計若是能成,當是妙計。”仍是徐渭冒出來幫着蕭墨軒解了圍,“以安南之兵去消耗佛朗機人的銳氣,總比讓我大明士卒去要來得更好。況
皇上和蕭大人計算着經略南洋,安南積弱,只對我大
“徐先生此言大善。”蕭墨軒拍着巴掌應和,只有他自個心裡才清楚,其實他是感謝徐渭給自個解圍呢,“本大人正是此意,若是能在安南之南謀得一二個港口,以爲我大明經略海洋所需,纔是最妙。”
“大人英明。”一羣人點着腦袋,一臉佩服的看着蕭墨軒。他們雖然眼下還不甚清楚,在安南佔個地盤下來,到底會有多少好處,但是心裡估量着,如果要經略南洋,似乎這也不算壞事,更可以顯得帝國威加海內。
國與國,民族與民族之間的爭奪,其實就是這麼殘酷。爲了大明的崛起,你們必須落後。這是一種悲哀,但也是在一段時間裡的必然定律。以後嘛……如果有了精力,興許可以撒點胡椒麪。
“眼下譚大人緊要之事,便是整肅直浙精兵,操練火器,若是東南陸上陷入僵局,便就拜託譚大人您了。”蕭墨軒繼續分配命令。
“得令。”譚綸高聲回道。其實就算蕭墨軒沒有這些吩咐。這些也是譚綸要去做地事情。
“王將軍。”蕭墨軒把目光轉向了王浚,“眼下直浙海道還有多少兵船?”
“眼下浙江海道過半的兵船已經去了福建。”王浚回道,“浙江海道剩下地兩千料以上的海船尚有四艘,其餘四百至一千料地,約有五六十條。南直隸水師不歸着末將管轄,但依着末將看,也該是與浙江差不甚多。”
“好。”蕭墨軒點了點頭,“拿我的手書,我要半月之內,直浙兩省剩下的兵船全部集結在松江和嘉興。寧波一帶,所有兵船,一應歸你統轄。所有兵船之上,必須換上新的火藥和火銃,若是不夠,只管從海道衛所去拆。”
“末將得令。”王浚的聲音喊得比譚綸更高,雖然眼下兩省剩下的兵船全加在一起,未必有之前浙江一省的多,但是蕭墨軒給他的這個任命,代表了一種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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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王浚可是蕭大學士地人。就連南直隸的水師我也管了。以前浙江和南直隸地水師見了面,兄弟之間也會掰掰腕子。爭個高低。以後就不必爭了,不管我王浚是在浙江還是以後換到了南直隸,兩省的海道上邊,我都是老大。
“蕭大人,若是帶走所有水師,再拆走衛所地火炮,是否太過兇險?”譚綸忽然想起了什麼,臉色有些發白。
“若是再給我幾年,我自然不會這麼做。”蕭墨軒的臉色頓時嚴肅起來緩緩說道,“可是眼下。我只能賭。賭贏了,我大明雄於天下,若是輸了……”
蕭墨軒說到這裡,卻是停住了話。下面的衆人,也是一起蔽住了呼吸。其實一直到現在,他們對於眼下地情形都不是太明白。蕭墨軒現在和他們解釋,也只會越解釋越糊塗,他們只是能感覺到,蕭大人是真心爲了大明。
“若是在海上輸了,陸上便就拜託譚大人了。”蕭墨軒長吸一口氣,“這回我會親自隨船出海,龍江船塢和清江船塢所造的大號福船,眼下已經有七艘預備齊全,可以下海迎敵。三日之後,這七艘福船會奉命駛入松江府。還請譚大人和王將軍選備精英,以充所用,南下之前,便就留在松江操練。蕭某誓與我大明水師共存亡。”
大明水師眼下想要壓制佛朗機人,可能要靠的就是這七艘六千料的福船了,還有那麼幾艘兩千料以上的福船也可堪一用。其他地小型船隻,在水戰中“賊若方舟爲陣,亦可用其小者。但放時,火力向前,船震動而倒縮,無不裂而沉者。須另以木筏載而用之可也。”
小噸位的兵船,承受不了大口徑火炮發射時地強大後座力,安裝幾門佛朗機炮,就已經是極限了,大發熕和紅夷大炮只能安裝在大噸位的兵船上邊。
當然,蕭墨軒對七艘六千料的福船還是有信心的。眼下蕭墨軒手裡可用的八九艘福船,雖然只有七艘可以下海迎敵。可是六千料的福船,折算成現在的排水量,大約是兩千多噸,即使拉到歐洲去,也可以算是鉅艦。在這幾條船上,蕭墨軒是下足了血本。
每條船上都裝上了一百多門各種口徑的火炮,七條福船加在一起,就是一千門火炮。其中大發熕和紅夷大炮超過了一百門。如果七條船一起開炮,完全可以在海上編織一條死亡火線。這麼多火炮,甚至可以隨意征服一個國家。
當然,這一千門火炮中的超過一半,並不是專門爲了裝備這幾條船所鑄造的,就想要鑄造,一時間也花不起這個代價,銀子可不是從天上掉下來地。整個南直隸和
只要火炮多的州府,幾乎沒有被“盤剝”過的。就牆上,也被拆了十多門大發熕和紅夷大炮下來。
只有蕭墨軒才知道,龐大地帝國其實已經沒有了退路。有些艱難,也有些辛酸。看似風光的蕭大少爺,就是這樣步履蹣跚的爲帝國尋求着出路。
“難道諸位以爲我們會輸?”蕭墨軒努力想使公房裡地氣氛緩和一些。
“大明不敗。”王浚咬着牙齒,用力的吐出一句話來。這裡的幾個人,其實王浚是最沒有退路的。即使輸了,對譚綸地影響並不是特別大,田義也可以回宮繼續做他的太監;至於徐渭。如果他願意放棄用斧頭砍自個腦袋的想法,也可以悠閒的繼續隱居。只有王浚這回率領水師隨着蕭墨軒出征,已經沒了退路。
還好他沒說“東方不敗”,蕭墨軒心裡暗自慶幸。
“眼下朝廷裡的狀況,想是諸位都清楚。”蕭墨軒咳嗽一聲,平復着自個的情緒,“上上下下,都指望着東南了,這一回,我大明賭的是國運。若只是倭寇。我軍在陸上仍有抵抗之力,但若是海上歸了西洋人,我大明日後即便是連派兵船出海剿倭也不可能,而倭寇和西洋人,隨時可以入寇陸上,至少十數年間,東南將無寧日。”
“屬下定當在陸上緊爲操執,使蕭大人無後顧之憂。”譚綸心知此時再說什麼也是多餘。
“蕭大人,那南洋海貿一事又該如何?”一直在一旁默不作聲的田義開了口,“眼下市舶司仍有十多艘貨船在佛朗機人手中。若是西洋人怒起,奪我貨物。毀我船隻,該如何是好。只對着響應大人的兩省大戶,也是無法交代。”
“我們有東西在西洋人手裡,難道西洋人就沒東西在我們手裡?”蕭墨軒微微一笑,“管他是否奪我貨物,毀我船隻,只要此戰能勝,這一票我們賺定了。”
“西洋人有東西在我們手裡?”田義一時間沒明白蕭墨軒的意思。
“到時候就知道了。”蕭墨軒呵呵笑着擺了擺手,示意田義先坐了下來,不要急噪。
“大人剛從京城回來地時候。並未提及西洋人,爲何眼下卻對西洋人如此忌憚?”徐渭有些好奇的問道。
“此一時,彼一時。”蕭墨軒搖了搖腦袋,“剛從京城回來的時候。信報並不齊全,雖然我心裡也有所想,但是並不便言明。彼時倭寇也仍有可以突圍下海的時間和機會。所以不可妄下定言,自亂陣腳。”
“徐某請與大人一起出海。”徐渭頓了一頓,堅定的說道。
這麼些年來,徐渭自視頗高,即使出山爲蕭墨軒謀劃,也自以爲是爲了報答蕭墨軒的知遇之恩。可近些日子來,卻愈覺自個的見識遠遠趕不上蕭墨軒所想,心裡頭不禁暗暗有了些壓抑,反更覺得欠了蕭墨軒頗多。
眼下聽說蕭墨軒要親領水師出海作戰,並且誓與水師共存亡,當下也定了念想。如果蕭墨軒不幸身亡,自個也便就舍了這幅皮囊,也纔算是真正報了知遇之恩。
士爲知己者死,約莫也就是這個道理。如果蕭墨軒知道徐渭是存了這般念想,只怕心裡頭倒真會有些欣慰。我大明的氣節尚在,還沒有淪落。
“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蕭墨軒卻是答應的十分乾脆,“徐先生熟知兵法戰術,這一回當是有了用武之地。蕭某想做壯士,徐先生不甘人後也殊爲可敬。”
“謝大人。”徐渭心中欣喜,一個作揖,手幾乎觸到了地上。
“聽說王世貞,鳳洲先生眼下仍在蘇州太倉老家?”看着徐渭,蕭墨軒突然又想起了當日馮保對自個說地話。說實話,蕭墨軒這一回出海,雖是兇險,可並不直接做了殉國的想法,日後地事兒,還是該安排安排纔是。
王世貞仍在太倉老家,蕭墨軒其實是聽李時珍說的。蕭墨軒也沒想到,王世貞居然和李時珍兩個頗有交情。聽說蕭墨軒要去請王世貞,李時珍李大先生甚至還欣喜的代爲修書一封,交給了蕭墨軒。
“鳳洲先生……”徐渭微微皺了下眉頭,“在下與王先生只是神交。”
蕭墨軒一開口,聰明如徐渭,便就知道了蕭墨軒想的是什麼。
“王先生是名士,徐先生也是名士,這名士還得要名士去見。”蕭墨軒呵呵笑道,“蕭某隻陪着徐先生一同去便是。再過幾日,你我乘舟順江而下,正好經過蘇州。”“敢不從命。”徐渭欣然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