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東安門蕭府。
“咚……咚咚。”巡街的更夫剛轉過了東安門附近的望恩橋,卻陡然瞧見一排人影打西邊轉了過來,徑直朝着蕭府走去。
自從上回蕭府走水之後,北京城裡的戒備緊了不少,更夫停下了腳來,剛想去看個真切,卻見蕭府裡的側門開了半扇,把人接了進去。
“天下太平,凡事勿見……”更夫縮了下腦袋,小聲的嘀咕了一回,重新提起手裡的梆子,換了方向朝前走去。
前幾日,原來的吏部尚書蕭天馭因爲被封了侯,按照禮制也一起賜下了宅地。眼下益陽伯蕭天馭已是搬到了新宅子裡去住,把原來的蕭府留給兒子做了大學士府。
原來府裡的家丁和侍女,倒是幾乎沒有帶走,只帶了幾個合口味的廚子過去,就連管家蕭福也給蕭墨軒留了下來。蕭天馭是不做官了,可蕭墨軒還在朝廷裡,新招的人手,畢竟用起來不放心,遠不如積年的順手。
“這延寧一帶的特產,便是以這紅黃藍白黑的五寶最是出名。”內書房裡,延寧總督王崇古,先打開一個筐子,“只不過是些當地的土特產罷了,在大學士面前倒是寒磣了些。”
蕭墨軒在內書房而不是花廳裡見王崇古,王崇古也甚是得意,這說明蕭大學士確實把自個當成了自己人。
“王大人難得回京。又何必這麼看重蕭某,慚愧。”王崇古送來地東西。蕭墨軒不便推辭,但是多少也要客氣一番。
“哎,下官雖是年長大學士幾歲,可蕭大人的知遇之恩,又豈是王某隨便報答得了地。”王崇古連連擺手道。
“這紅寶枸杞和黃寶甘草,只是些益身補氣的藥材,下官特命專人所採。平日裡哪怕泡服飲用,或者加到藥膳裡去,對身體也是大有裨益。蕭大人身居高位,日日操勞國事,不可不保重吶。”王崇古一樣樣拿給蕭墨軒看,“黑寶髮菜,無非也是吃食之物。只是京城少見罷了。還有這白寶灘羊皮,是出生一月的羔羊皮所制,上回蕭大人喜得貴子,王某因爲路途遙遠無法上賀,眼下用這灘羊皮做了幾牀褥單,等冬日的時候,可幫尊夫人和小公子御上一些寒氣。益陽伯和大人您的那份。也是預備下了。”
“這方賀蘭石,是下官偶然得之。”王崇古最後拿出來的,是兩方硯臺。
“硯臺中。素有一端二歙三賀蘭之說,下官知道大學士您喜好丹青,原想着尋幾方端硯和歙硯送來給大人,可又想着東西珍貴,未必顯得出下官對大人的感激。可巧得了一方上等地賀蘭石,上頭天生的是青雲的圖案,便尋延寧上等的工匠鑿出兩方硯來送給大人您。”
“大人您看。”王崇古把硯臺奉到蕭墨軒面前給他看:“這硯臺的臺腳上的石紋,恰似一團青雲,正所謂青雲直上。中間的地方更是巧了。圍着一條玉帶,便也正合着大人您地身份。不但是天賜的寶物。也幫着大人討一個彩吉。”
蕭墨軒從王崇古手上接過來把玩,更覺得石質細膩,入手涼潤,不住得有些喜歡。王崇古瞧見蕭墨軒臉上的表情,知道送禮送到了心裡頭,也是欣喜。
“還有這……”王崇古遲疑了一下,還是打開了最後一口箱子。那箱子看起來雖然不大,可進來的時候居然是專一名壯漢扛進來的,可想知分量不輕。
“王大人這是何意。”蕭墨軒一眼便瞧見了,王崇古掀開了上頭鋪的木屑,原來那箱子裡竟是盡是黃燦燦的金錠子,只粗看一眼,至少有近千兩之多。
“王大人,蕭某在太上皇和皇上面前舉薦於你,並非貪圖此等物什,實在在王大人您自個有大才。若是也來這麼一手,未免污了你我之間地交情。”蕭墨軒皺眉道。
蕭墨軒還沒做到聖人的層次,日常的迎來送往也是少不得。可做事兒也得看人,像王崇古,戚繼光這樣地人,蕭墨軒卻是絲毫不爲圖他們什麼,確實是想以國士待之。不想在和他們的感情裡,攙雜上太多的勢利。
“這……下官知道蕭大人家裡也極是富足。”王崇古見蕭墨軒臉上不悅,連忙解釋道:“這般做,下官也覺不妥,可這一份實在不是下官備下的。”
“哦?”蕭墨軒瞥過眼來看拉王崇古一眼。
“這一份,乃是家父和家兄備下的,下官雖覺得不合適,可家兄卻言,揚州一地,所能拿得出手的特產,大多倒是不便運存的吃用之物。蕭大人任職江南的時候,對下官家裡也是照顧有加,家父和家兄甚感之。先是大人喜得貴子,眼下又直登閣拜相,家父和家兄雖也是爲大人而喜,卻苦於無法謝之。揚州富商雲集,這黃白之物,大約也算是揚州特產罷了。”
王崇古的父親王瑤和大哥王崇義,在蕭墨軒地幫襯下,眼下已經是揚州第一大鹽商,家中地金銀,說是拿來當地磚都夠。只現金銀一塊,存在江南惠豐錢莊的就有黃金三萬多兩,白銀數十萬兩,其中流轉中地財物更是無數。即便是富有惠豐行,惠豐錢莊,京郊農場和龍江船塢四份產業的蕭寧兩家和王家比起來,也只能算是個矮個子。
以前在南京的時候,王崇義其實也不是沒給蕭墨軒進奉過,那時候蕭墨軒正苦着維持龍江船塢的事兒,便也收下來。眼下王崇義,又送了這許多黃金來,蕭墨軒倒是有些不大好推辭了。
“若是……揚州的特產,既然是特產,那麼蕭某自然不好再推辭。”蕭墨軒呵呵笑了幾聲,讓蕭福進來,將王崇古送的東西盡收拾了下去。
“下官聽說,朝廷準了蕭大學士請建錢銀新制的摺子?”王崇古吹開茶葉水上的泡沫,纔看清楚了水底下藏着的翠生生的茶葉。
“呵呵,只不過開了個頭罷了,要做的事兒還多得很。”蕭墨軒若無其事的笑道,“難不成令尊和令兄長也有些興趣?”
“興趣自然是有。”王崇古放下茶杯,“跟着蕭大人做事兒,哪有不得利的理,上回蕭大人主持海貿,家兄因爲不識海上的道,沒跟上大人,已是嘆息不止。至於錢銀上的事兒,想該是還略知一二。”
去年蕭墨軒支持海運,先找來的大戶都是牽連着海上走私的,所以王家不在其列。不過在回京前,王崇義已經親自趕到南京,請蕭墨軒想法子讓他加一份進去,蕭墨軒也已經是叫人轉告田義那邊了。
“蕭某記下便是。”蕭墨軒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到時候自然忘不上王家那一份。
實際上,蕭墨軒也是樂得這些亦官亦商的大戶參了進來,這些人不但富甲一方,在朝廷裡也是能轉着說上話,尋常也輕易動不得,若是有這麼一羣人一起參進來做,蕭墨軒的事情也就更好做了。
“這回蕭大學士主持詹士府,我那外甥可巧也是在蕭大人的手下。”王崇古知道蕭墨軒已是答應了下來,心裡更是愉悅,便也不再多問,把話題轉了另外一邊上。
“王大人的外甥?”蕭墨軒雖然兼任了詹士府的詹士,可是其實一回詹士府還沒去過,也不知道王崇古說的是誰。
“我那外甥,便是眼下詹士府裡的右春坊右中元張四維。”王崇古連忙回道。
“張四維……”蕭墨軒口中正喝進了一口茶葉水,陡然聽到這個名字,差點要噴了出來。
“蕭大人……”王崇古見蕭墨軒突然臉上神情怪異,頓時摸不準來由,“我那外甥也有幸見過蕭大人?”
“這倒是沒,只是偶然間聽人提起過,說此人甚有才學,當時便記下了,沒想到居然是王大人的外甥。”蕭墨軒尋着話去掩飾。
“哈哈,鳳磐他何德何能,竟能讓蕭大人擡愛,回頭我定是讓他來府上拜見蕭大人,求大人指教一二。”王崇古笑道。“若是說才學,鳳磐也確是有些,便就是楊惟約也是欽佩,否則也不會肯和他結做兒女親家。”,王崇古適才向蕭墨軒提起張四維,自然不會是毫無目的的,聽說蕭墨軒也知道張四維的名字,便就順着竿子上樓了。
而楊惟約,就是眼下的兵部尚書,楊博。王崇古和楊博是兒女親家,所以直接稱呼名字而不尊官職,也是正常。
原來那張四維不但是王崇古的外甥,居然也是楊博的親家?仔細算起來,王崇古的女兒,也就是張四維的表妹是楊博的兒媳婦;而張四維的表妹夫,也就是楊博的兒子,和張四維是兒女親家。這些事兒,以前倒是從來沒聽說過。蕭墨軒頓時也不住的心裡動了一下,算起來雖是有點複雜,但卻是連得甚緊,好一個大大的利益團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