韃靼人一陣人仰馬翻,漢軍的火器像是一臺巨大的攪肉機一樣,硬生生的把韃靼人的戰陣撕成幾片。
像是一陣暴風驟雨的襲擊過後,剛纔還連成一片的韃靼人前陣,眼下卻猶如剛經歷過一場強烈的暴風雨的老樹一樣,孤零零的掛着幾條枯枝和落葉。
幾匹受了驚的戰馬,在戰場上四處的瘋跑着,馬鐙上還拖着主人已經失去生氣的身體,在淺淺的嫩草上劃出一條深色的溝痕。
更多的失去失去主人的戰馬,四下瘋竄着,而失去戰馬的騎士,則呆呆的杵立在戰場上,猶如一座座雕塑一般。
韃靼人並不是沒有見過漢人的火器,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明軍的火器居然可以強威如斯?
被震驚的,似乎不止是韃靼人,就連剛剛撤到後面的明軍騎士,一個個也像是被石化了一般的駐馬立在當場。
之前炮擊全寧的情景,明軍的士卒都沒有看到眼裡,只能憑着自己的想象去猜。可眼下這番。卻是實打實的看在眼裡。
甚至有人開始想象,如果那陣霰彈打在自己的身上,會是怎麼樣一個情形,想象的結果只能是全身打了一個冷戰。
“萬勝……萬勝……”一陣沉寂之後,明軍陣中陡然爆發出一陣震天的歡呼聲。
韃靼騎兵終於喪失了最後一絲勇氣,整個戰場上,到處都是企圖奪路而逃的韃子兵。
蘇巴海呆呆的杵立在陣前,彷彿已經失去了生命,身邊的一切關,甚至是對面猶如海浪一樣衝擊而來的漢軍鐵騎,也都再與他無關。
“達爾汗諾顏”幾名忠心的巴林部騎士冒死衝到了蘇巴海身邊,“快走……”
蘇巴海仍然是一動不動,兩眼木然的看着前方,看着前方越來越近的漢軍鐵騎。
“達爾汗諾顏快走……”忠心的戰士躍下馬來,抱着蘇巴海朝着最近的一匹馬上託去。
“我們已經失去了最後的榮光,大蒙古,完了!”蘇巴海的嘴脣微微蠕動着,說着只有他自己才能聽見的話語。
漢軍已經再次逼到了面前,蘇巴海的衛兵拉起馬上的繮繩,想帶着蘇巴海向後逃去。
就在這時,像是一道閃電一般,漢軍陣中,衝出一匹馬來。棕褐色的鬃毛,被風扯成了一條直線,與投在地上的影子連成一片。
馬上那位漢將手中的銀色槍尖,猶如一道月光一樣閃過,直朝着蘇巴海撲去。
附近的韃靼人已經來不及阻止。而蘇巴海只是木然的舉起了手中的木盾,與其說是阻擋,不如說是本能。
“撲……茲……”鋒利的槍間,直接破開了蘇巴海手中的木盾,又藉着馬力繼續向前滑行。
血箭射出,蘇巴海整個人都被長槍頂住,挑飛起來。
漢人的矛,可真鋒利啊……這是蘇巴海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最後一個念頭。
大明隆慶四年,韃靼左翼五部執政大臣,巴林部的達爾汗諾顏,第一個頭人;曾經親手斬下大明遼東總兵楊照首級的韃靼勇士,孛兒只斤.蘇巴海,死!
漢軍鐵騎並沒有因爲蘇巴海而停滯太久,他們一路向前,宣泄着他們積蓄已久的壓抑和怒火。
一直徘徊在戰場西北角的明軍重騎再次發動了衝鋒,雖然只有兩三百人,卻像滔天的巨浪一樣勢不可擋。如雷的馬蹄聲,連成一片,幾乎掩蓋了戰場上所有的聲音。而仍然存有有三四千人左右的韃靼騎兵騎兵,卻像是大海里的扁舟,一陣翻滾。似乎隨時都可能要被浪花蓋住,沉下海底。
一直親自帶領着重騎兵往來衝擊的李成樑壓下馬速,向南邊奔去,在蘇巴海的屍體身邊停了下來。
“手刃了蘇巴海,這下可算是遂了你的願。”李成樑催馬移了步,走到線補袞的身邊,摘下自己的頭盔。
“他一心求死,倒是惹得咱有些不痛快。”線補袞淡然一笑,看着地上一動不動的蘇巴海。
“咱可是一直怕你老線憋不住,衝到前頭去,纔是壞了大計。”李成樑把長矛掛到吊鉤上,伸出手來在線補袞的肩膀上拍了幾下。
“走吧。”李成樑又是一扯繮繩,“老朗還在等着咱,蘇巴海一心求死,也是被咱打趴下的,還憋屈着啥。”
“今個還算是痛快。”線補袞咧嘴一笑,也躍身上馬,向着跑在前面的李成樑追去。
殘存的三四千韃靼騎,除了小部分乘亂逃了出去,大部分都被擠壓在全寧城的南門下。
而明軍雖然只有兩千多人,可放眼看去,似乎到處都是明軍騎士的身影。
喘息,喘息……還是喘息,朗得功似乎已經耗盡了自己全身的力氣,卻只能眼看着身邊的兄弟一個接一個的倒下。
“老李,老線……我朗真的要撐不住了……”朗得功努力的想睜大眼睛,可眼前的視線卻是越來越模糊。
就在這時,忽得聽見城牆上一陣喧鬧,朗得功面前的壓力也忽得大減。朗得功又是一個踉蹌,在身邊的親衛扶持下才勉強站穩。
只見剛纔還圍着自己這羣人猛攻的韃子兵,紛紛向後退去,雖然仍然把自己圍在中間,卻沒有一個再衝了上來。
“將軍……將軍……李總兵他們到了……就在城下,土蠻被圍住了,咱大軍的火炮,正對着他們。”恍惚間,朗得功似乎聽見身邊的尹小虎在喊着什麼。
朗得功的嘴角,慢慢的泛起一絲笑意,身體卻也慢慢的軟了下去。
李成樑帶着線補袞,一路穿過漢軍的戰陣,在韃靼軍前停了下來。
“大明遼東副總兵李成樑,請全寧王立刻出陣答話。”李成樑立在馬上,大聲喊道。
雖然話說的客氣,可畢竟也是兩軍陣前,而大明的鐵騎是這場戰鬥的勝利者。李成樑雖說的是請,可話中的刀鋒已是隱約可現。
一個只是副總兵,另外一個卻是曾經受明廷正式冊封的全寧王,聽起來地位上有着千萬重差距,可這時候,卻沒有一個人覺得有絲毫不合理。
韃靼軍後雖是一陣騷動和哭天搶地,可仍然有序的分了開來。圖門騎在馬上,身後簇擁着幾個貼身的親衛,步履沉重的朝着陣前走來。
緊跟着,全寧的城牆上也是一陣愴哭聲遠遠傳來,韃靼左翼王廷雖是還沒有淪陷,可大汗卻被明軍團團圍困,比起全寧失陷對韃靼人來的打擊更大。
“那漢將!”圖門並不稱呼李成樑的姓名官職,“可否以我一人性命,換我諸部族人平安否?”
“全寧王多慮了。”圖門雖是有些無禮,可李成樑卻是彬彬有禮的模樣,“當今聖上。多聞王爺英明神武,勇冠三軍,甚是想念,特命末將有請王爺入京師一敘罷了。所帶諸將,也是專爲護送王爺而來。”
“你尚且未回,可否以我一人性命,換我諸部族人平安否?”圖門眉頭微皺,卻挺起胸來,直直的看着李成樑。
“王爺何出此言?”李成樑故做詫異道,“末將來時,蕭閣臺曾經有話,塞外苦寒,更欲請王爺麾下諸部入關安軍,王爺何故有性命之約?”
頓時,城上城下的韃靼人又是一陣騷亂,甚至有人又緊緊的握住了手中的彎刀和強弓。可看着明軍陣前十幾門黑洞洞的火炮,以及環伺在李成樑和圖門身邊的明軍鐵衛,卻沒有一個人真敢衝了出來。
“若是我不答應,又該如何?”圖門板着臉,直直的看着李成樑。
“皇上和蕭閣臺是一番美意,若是王爺不答應,末將只負責將王爺護送前往京城,餘下的事兒,就非末將所能言。”李成樑冷笑一聲,擡起手中的苗刀在馬背上輕輕釦了一下。
“哈哈哈哈……”圖門沒有再問,而是放聲大笑起來,笑聲之中,眼淚鼻涕紛紛而落。
東方的地平線上,終於lu出了第一縷曙光。
這一夜,整個全寧城的人都沒能睡上一個好覺,城內外的廝殺聲,幾乎響了一夜。
當他們再次壯着膽子推門而出的時候,一個個又禁不住低下頭來。
全寧的城牆上,昨天還在迎風飄揚的蒼狼旗已是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看起來甚是陌生的鑲金明字金烏旗。
漢人的馬隊,在全寧寬闊的馬道上奔來奔去。寒光閃閃的刀刃下,押解着一羣羣他們所熟悉的曾經的勇士。
曾經圖門居住的宮殿裡,朗得功躺在圖門曾經躺過的牀榻上,似乎一邊想推拖着,臉上卻又滿是笑意。
“咱躺在這張牀上,總覺得彆扭,還敢要總兵大人在一邊伺候着。”朗得功掙扎着想要坐起來。
“哈哈,老朗你就別讓啦,好好歇着,咱這總兵大人也說了,這一戰你纔是首功,若不是你,哪能把圖門那狼崽子堵在外頭。”線補袞一個箭步衝上去扶住朗得功,“別說是咱李總兵,就算是蕭閣臺親自來了,怕是也要親自伺候你一回。”
“首功?”朗得功忽得沉默了下去,嘴角微微抽*動了幾下,又擡起袖子在眼角抹了幾下。
“這條腿,算是廢啦。”朗得功放下袖子,呵呵笑了幾聲,目光又落到了自己那條被裹得嚴緊的左腿上,“怕是以後,就真成廢人啦。”
“老朗,你還怕咱大明朝養不起你一個閒人不成。”李成樑也呵呵笑着湊了過來。
“總兵大人已經造了功冊,差人送到京城,你是首功。”線補袞沉默了半晌,才繼續說道,“張大海他們……也在冊中,功冊直接送到兵部衙門,若是你對蕭大人放得下心來……”
“到了蕭大人那裡,我且還有啥放不下心的。”朗得功長嘆一聲,“這般一來,咱也算是對走了的兄弟們有個交代了。”
“只是咱朗得功日後成了廢人一個,想壯烈,也沒得地去壯烈了。”
“你放下心來。”李成樑從凳子上站起身來,“老天爺留着你一條命在,就是要你親眼看着咱大明威加四海,該殺的賊寇,咱兄弟一個不少的幫你料理着。咱來之前,蕭大人就說了,若是有再上不得陣的,自有安排。”
“咱陣前流血,不也是爲了咱大明朝,咱漢人都能過上好日子。想幹些好事,未必非要上陣殺敵不可。”
“總兵大人可說錯了,你可不是漢人。”線補袞笑着對李成樑打趣。
“只不過是一個名頭罷了。”李成樑絲毫不以爲意,“興許日後,咱們都自稱明人也未可知。”
“都能過上好日子。”躺在牀上的郎得功喃喃自語着,“話是簡單,話不簡單吶。”
大明隆慶四年三月十八,明軍奪韃靼左翼王庭全寧。五日後,六萬明軍出關,喀爾喀部頭人,那難吉依率衆歸順,韃靼左翼所屬諸部應風而降。
明庭下旨,遷韃靼左翼諸部,共六千戶入關。同時向全國頒佈墾荒令,願出關耕作,放牧者,賜白銀十兩,耕牛一頭,農具若干,足十年者,所作土地或草場歸其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