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徭的消息很快就傳遍全國大江南北,所到之處,百姓們自然是歡欣鼓舞、齊頌朝廷的仁義恩德。
而在民間,越來越多的老百姓更是乾脆踊躍報名,想要跟着朝廷做工,尤其是家裡面孩子多的。
家裡的地就那麼些,孩子大了之後分家就勢必要分地,與其守着那幾畝薄田艱辛度日,倒還不如離開土地,跟着朝廷做工,起碼工錢不薄。
老百姓們是開心的動起了務工心思,可有高興的就自然有不高興的。
比如說地方的民間作坊。
朝廷這四十文的工錢一出,就相當於直接在全國範圍內定下了最低工資制度。
諸如西北、西南一些較爲偏遠的省府,地方用工單位的工錢一狠也就給個二三十文,這朝廷的公文一到,不加工錢,老百姓誰還跟着你幹,都跑到朝廷那報名去。
相應的,工時、工休、工期制度也跟着在全國範圍內遍地開花。
有道是政策是國家整體發展的風向標,朝廷的用工政策一出,地方無不跟着有樣學樣,短短半年的時間內,各省無論是地方官府的募工方式還是民間私有制作坊、商號的用工都跟着推陳出新。
爲了和朝廷搶工人,很多商號也跟着開出了每日四十文的工錢來。
慢看工錢上一模一樣,地方還是佔着優勢的。
那就是不用背井離鄉啊。
每天做工結束後就能回家,守着媳婦孩子熱炕頭,總好過跟着朝廷天南海北的跑要來的強吧。
而在國家發展的大前線,廣東最是變化巨大。
接替自家老爹做了陳家家主的陳嘉鼎,很快從這條政策中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來。
不過出於謹慎,陳嘉鼎還是找到退居二線的陳希來請教。
“朝廷廢徭役,勢必然會和民間搶工,民間商人爲了和朝廷爭搶工人,同樣要提高工人的待遇,學着朝廷的做法,推出更優渥的工休制度和工契待遇。
如此一來,用工的成本就增加了許多,用工成本增加,流通市場上的商品價格就會上浮以確保利潤不減。
彼時物價會有一次高漲,一環動環環動,商品價格的上漲將直接影響百姓的生活成本,雖說米麪糧油鹽醋等必備品有嚴格的紅線,但商品的價格卻是跟隨市場規律的。
商品價格一高,百姓再想安居可就不容易了,朝廷這麼做,是否妥當?”
細想想,陳嘉鼎的說法也沒錯,而且很是貼合唯物辯證法。
廢除是不是仁政,毫無疑問的仁政,但它沒有弊端嗎,陳嘉鼎現在說的就是弊端。
任何政策都是這樣,沒有絕對的暴政也沒有絕對的仁政。
萬事萬物都有兩面性。
陳嘉鼎出身於商人世家,自幼耳濡目染經商之道,眼下又親身趕上了大明十幾年經濟發展的大好時期,思想上是進步的。
“穩定物價的基礎在於生產上,就好比豐收年糧價就低,災荒年糧價就貴,這就取決於生產的多寡。
作坊的整體數量沒有得到增加,就意味着整體生產力並沒有提高,但用工成本卻昂貴了,那麼生產的商品價格勢必上漲。
朝廷如果無法控制物價,那又該如何來應對將來持續走高的市場經濟呢。”
陳希望着眼前的陳嘉鼎,老懷甚慰。
做父親的沒有不望子成龍的,自家兒子,長大了啊。
“你能想到這些,爲父很是欣慰,不過你只是看到了表面,沒有往更深遠的層面上想。
”
“用工成本增高確實會讓商品價格上浮,那麼百姓的生活水平就受到了影響,百姓們爲了自己的生活質量,他們會怎麼做?”
陳嘉鼎思忖一陣後說道:“糧價一直不高,繼續種地很難保證吃喝穿,那麼百姓可能會慢慢脫離田壟,轉而去務工。
換言之,將來咱們國家的工人會大量增多。”
“沒錯,工人數量增加,熟練工越來越多,生產作坊的數量也會越來越多,那麼生產力不就提高了嗎,商品價格自然會回落。”
陳嘉鼎馬上言道:“可是,工人增多,農民的數量就會減少,糧食生產不就跟着降低了嗎,正所謂民以食爲天,朝廷也多次說過,糧食價格紅線是堅決不能觸碰的。”
“你要知道,農民的數量永遠不會減少,只會越來越多。”
陳希說道:“你莫要忘了,丁口的增加速度是很快的,朝廷兩年前可纔剛剛頒行一道刺激丁口繁衍的政策,生孩子,免稅給田啊。”
陳嘉鼎頓時一拍腦門。
“對啊,兒怎麼把這事給忘記了,爹,你是說朝廷早就想到了這些事。”
“你難道以爲朝廷政策都是拍腦門推出的嗎?”
陳希批評道:“大王定的每一條國策,都是一環環銜接着的,而今來看,早在大王頒行鼓勵繁衍的政策時,就已經做好了廢徭的準備。
如此一來,十五到二十年後,國家丁口數將會有望突破一億甚至更多,這個數量難道還不足以彌補脫離土地去做工人的缺數嗎。
工人、農民的數量會越來越多,所以國家整體的物價只會越來越穩定, 即使用工成本增加、商品價格上漲,可百姓的收入也在增加,那麼,尋常百姓家的整體收支還是趨於穩定的。”
陳嘉鼎思忖一陣,覺得陳希說的有道理,可還是隱隱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的地方,想了一陣後一拍腦門。
“爹,說來說去,農民的收入還是沒變啊,您看,糧價放在那裡,農民的收入永遠沒有絲毫變化。”
陳希嘆了口氣說道:“那你有沒有想過,當市場商品越來越多,流通買賣越來越頻繁之後,國家的財政也會越加良善,換言之國家會越來越有錢。
當國家有錢的時候,還在乎百姓每年那三十稅一的糧賦嗎?
朝廷可不可以免稅?
除了免稅之外,朝廷可不可以再視財政情況額外給百姓田補。
隨着國家越來越富,農民的收入只會越來越高,怎麼會越來越低呢?”
陳嘉鼎不可思議的眨眼。
“您是說,朝廷可能會廢田畝稅?”
“幾千年的徭役制朝廷都能廢,廢田稅,又有什麼意外的地方呢。”
陳希唸叨着、感慨着:“孩子,咱們趕上了一個不得了的大時代啊。”
廢徭役、免田稅。
那一天的光景若是真的降臨,該是多麼一個偉大的盛世光景!
現在陳希由衷從心底生出一種感覺。
替全天下人感到開心。
開心如今這天下遇到了陳雲甫這位禹王、這位大明的軍政院總理大臣。
“老夫一定要活着,活着看到盛世降臨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