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四十七年九月,薩爾滸之戰中遭遇慘敗的大明忙着調兵遣將,以挽回遼東局勢。作爲遼戰後勤週轉之地的天津衛日顯繁忙,大量糧秣、衣被、兵器甲具等軍用物資通過運河,從南方運到這裡,再經由遼西走廊送往遼東。
緊挨運河的天津衛南市卻絲毫看不到戰爭陰雲,街面上似乎比往常更加熱鬧,穿長衫的讀書人手搖摺扇,着短打扮的碼頭苦力三五成羣,一身綾羅綢緞的富商帶着長隨,眯眼打量兩旁店鋪,在尋找發財的機會。
長街兩側各式店鋪鱗次櫛比,街角的酒鋪前飄着“發賣荷花高酒”的旗幡,旗幡下紅裙當瀘,賣酒的少婦體態豐盈,模樣風liu,引來一羣狂蜂浪蝶,說是飲酒,卻是看人,輕薄、調笑、鬨鬧之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門前不遠的街角圍着一羣人,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單薄的身體蜷縮成一團,煞是可憐。
人羣中,粗壯的漢子揪住老年文士儒衫的衣襟,大聲嚷道:“老傢伙,你把俺兄弟打死了,走,咱上衙門去。”
“對,上衙門去!”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要他抵命!”
壯漢身後一羣人紛紛鼓譟,引來更多人圍觀,看到這個情形,熟悉的人都無奈地搖頭:這夥騙子,又要糟蹋人了。
老年文士身旁有人拉着壯漢的手臂,好言勸道:“這位好漢莫急,都是意外,是意外!”
又回頭對老年文士道:“老先生,他們衝撞你在先,固然不對,不過你打死了他們的人,恐怕不好辦啊。我看不如出點錢,大傢俬了吧。”
“人死不能復生,這位好漢你說呢?”那穿着長衫,看上去挺斯文的年輕人又對壯漢說道。
李彥迷迷糊糊中聽到這番對話,差點沒笑出來,這明顯是一夥“碰瓷”,估計是讓人裝死或者受傷,去敲詐對方。
渾身僵硬,連眼睛都無法睜開,偏偏感官無比靈敏,周圍的聲音一絲不落鑽進耳中,聽上去似乎就在身邊,說的話卻無比奇怪,連衙門也有,都啥年代了?
有人在小聲議論:“老頭遇上週老虎算倒了血黴,他們在衙門有關係的,這要真進去,身上那件袍子都得脫下來。”
“這羣喇唬真是越來越沒有王法……”
“王法?朝廷正忙着和韃子打仗,哪裡有空管這些事情!”
中間又聽到那老先生惶急的聲音:“老夫沒打人,爾等快快讓開,讓老夫瞧瞧此人是否身患隱疾。”
“你這老頭,打死俺阿弟還不承認,咱上衙門去,”壯漢用力拉着老頭就要去衙門,那斯文的年輕人趕緊在一旁勸阻,老頭身邊的長隨也被人架着,捂住嘴說不出話,周圍的人小聲議論個不停……
李彥越聽越迷糊,難道有人在看電視劇?
身體漸漸恢復知覺,他低哼一聲,艱難睜開雙眼,不等適應白花花的日光,周圍先是一靜,馬上又亂起來,只聽一個惡狠狠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李三,你他媽醒來幹啥,趕緊給我裝死。”
李三?李彥覺得這個稱呼很熟悉,似乎在叫自己,但他明明是家中獨子,應該叫李大。迷迷糊糊中,他動了動不太靈活的手腳,打算站起來。
呼!風聲直襲腦後,李彥身體猛地繃緊,伸手一抄,抓住偷襲自己手臂,順勢挺起身子,被一股大力帶得連退幾步。
“你幹什麼?”李彥疑惑地看着對面的壯漢,微微皺起眉頭,昨天酒喝多了,身上的力氣似乎還沒有恢復,不然剛纔那一下,可以順勢反扭對方手臂。
周彪,也就是綽號周老虎的喇唬老大臉色變得無比難看,惡狠狠地瞪着李彥,一副恨不得吃了他的目光。
如果是往常,只要他一瞪眼,少年就會哭爹喊娘,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抱住他大腿求饒。
因而,在喇唬團伙中,大家都叫少年“膽小鬼”。
今天的情況卻有些怪異,李彥毫不示弱,單薄的身子筆直站着,目光清澈,淡淡地看着周彪:“怎麼,想要單挑?”
周彪愣了愣,難以置信地看着李彥,怎麼會,難道被打傻了?
“膽小鬼”居然敢站在那裡,一臉不屑,那淡淡的笑容,像一記耳光似的狠狠抽打在周彪臉上。
一股莫名的怒火驟然從胸腔迸發,周彪顧不得敲詐那個老頭,捋起袖子,對李彥大聲吼道:“李三娃?你真想死是不?”
圍觀的人羣突然爆發出一陣鬨笑:“自己人打起來了,這下有好戲看了……”
“這位小哥,可有受傷?”那老年文士好心說道。
李彥回頭看了他一眼,發現周圍的人都相當古怪,穿着古代衣服,還指指點點,竊竊私語,難道是拍戲?可攝像機呢,導演呢,我怎麼也成了演員,下面的臺詞又是什麼?
李彥心中疑惑,來不及細想,腦海中飛快地閃過眼前的場景,以及適合這種情況的臺詞,做模做樣地拱了拱手:“在下沒事,老先生你還是先走吧,我們是騙子!”
“轟!”圍觀的人羣鬨堂大笑,喇唬們則是一臉的難以置信。
老頭也很吃驚,臉色一沉:“既如此,老夫告辭,諸位好自爲之。”
看到老頭離開,周圍發出更大的笑聲,這笑聲就像巴掌一樣扇在周彪臉上,他怒極反笑,冷冷望着李彥:“李三娃,豬油蒙心是不?啊,想死是吧?”
先前從中調解的年輕人搶上一步,有意無意地擋在中間,偷偷對李彥眨了眨眼,大聲道:“三娃,你是不是昏頭了,不知道剛纔在什麼?快些求周老大饒過你。”
“老大,三娃他肯定是剛纔摔倒時碰了頭,真昏掉了,你就饒過他這次吧!”年輕回頭向周彪懇求道。
這個年輕人名叫包有才,綽號“包打聽”,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因而每次扮演調解人角色的也是他,李彥不知爲何就想到這些信息。
“包有才,你給老子滾一邊去,今天不撕了這貨,老子就不信周,”周彪斜眼看着李彥,見這少年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頓時再忍不住,一把推開包有才,撲向李彥。
周彪將巴掌舉得高高的,猛地扇下去,以前他都是這樣招呼李三娃的,他彷彿看到巴掌落在少年臉上,啪地一聲脆響,少年痛哭流涕的樣子。
但是,今天的事總與往日不同,周彪的手掌眼看就要落在少年臉上,一隻飛速變大的拳頭卻突然出現在眼前,狠狠砸在周彪眼眶上。
“嗷!”周彪眼前一黑,手臂無力地擦着李彥的臉落了下去。
李彥飛快掃了一眼,只見周圍的人都呆若木雞,傻傻地看着他,不由皺眉看向捂住眼眶直抽冷氣的周彪,冷冷道:“你下手很重,難道想真打?導演呢?”
“三、三娃……”包有才看了看李彥,又看看一副痛苦模樣的老大,吶吶地說不出話。
轟地一聲,圍觀的人都大笑起來,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沒想到在南市橫行,有錦衣衛小旗罩着的周老虎居然被人打了!
“嗷!我殺了你!”被鬨笑刺激的周彪像頭真正的老虎,兇猛地撲了過來。
卻只聽到一聲冷笑,衝得快退得更快,幾乎是眨眼之間,周彪碩大的身軀就以更快的速度退了回去,一屁股摔倒在地,壯碩的身子曲成大蝦,劇烈地不停抽動。
李彥傲立當場,輕輕揉了揉拳面,臉上有些迷惑,天天都要鍛鍊兩三個小時的詠春拳,怎麼會突然有些施展不開,難道是最近實戰少了?
用不上力,身體有些僵硬,拳面居然很疼,李彥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愣在那裡,這手是誰的?
李彥在發愣,周圍的喇唬終於反應過來:周老大被打了!周老大被最膽小懦弱的少年給打了!
圍觀的人羣突然變得異常興奮,紛紛驚呼:殺千刀的周老虎被打了!周老虎被人打趴下了!
消息很快傳到人羣外面,傳到街市上,整個南市沸騰了:周老虎被打了!周老虎給人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