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儘管略帶些許醉意,但是錢謙益仍然未曾安睡,雖說已經是年近八旬,按理來說在這個歲數應該睡得很沉,但心有所思的他,一夜都在書房中苦思冥想。
如此一夜未成安睡,爲的是江山社稷,當然更是爲了他自己。
一夜的苦思冥想並非沒有結果,至少錢謙益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雖是一夜未曾入睡,但因爲想到解決的法子,心情極爲舒爽的錢謙益卻不見絲毫疲憊,草草的用了早飯之後,便匆匆乘着轎子去了延平王府。
現在的他雖說只是王府下設六部禮部侍郎,但是,卻憑着當初出言救出了關於刑部大牢中的數百僞官,而隱隱成爲南京文官領袖。
對於那些身上同樣有着“事虜”污點的官員來說,對錢謙益自然有着天然的親近。不過雖是如此,宦海沉浮多年的錢謙益卻沒有絲毫的自傲,反倒是着力提攜後學,全是一副以謙謙長者風貌示人,如此這些日子倒是頗贏得一些人的好感。
不過,也只有錢謙益本人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什麼,是爲了重爲士林領袖,是爲了做官。當然也是爲了結黨,而結黨的目的,自然是爲了營私!
與往日不同,錢謙益並沒有去禮部,而是直接去了戶部,然後附近的茶館坐下後,便命人去找到了王文川,這位前任的江南省布政使一聽說是錢謙益找他,那裡敢有絲毫耽誤,便直接跟着下人來到茶館,一見着錢謙益便行起了大禮。
“下官見過宗伯!”
安受王文川大禮的錢謙益先看了一他,然後指着桌前的椅子緩聲說道,
“丙成,坐!”
簡單的客氣之後,王文川看着錢謙益問道。
“不知宗伯找下官有何差遣?若是有所差遣,只管命人吩咐派是,何需勞宗伯親自相來!”
儘管兩年布政使任上積累的數十萬家業大半與牢中送給了錢謙益,但是對於僥倖活下來的王文川來說,對錢謙益仍是感恩戴德,畢竟是命是他救的,只要保住了性命,保住了官身,那些家業又算得了什麼?
沒有了銀子沒關係,只要保住了性命,保住了官位,又怎麼可能沒有銀子。
升官發財!
要想升官,總要先保住官身,就像現在,雖然是在戶部當差,可是總算是還有機會。
“這有陣子沒見你了,今個恰好經過此地,特意來看看你,正好也有些事情和你問一下!”
錢謙益倒也沒有客氣,作爲士林的領袖,雖說沒有宰相的位子,可是卻能擺出宰相的氣度來。
“宗伯儘管吩咐!”
王文川連忙起身答道,甚至在內心裡隱隱的還有些激動,不爲其它,只爲錢謙益終於想起了他。
升官!
總需要有人賞識才行,而且賞識他的人,必須要本身也要身居高位。而錢謙益正好就是這樣的人,他不僅是身居高位,而且還是大將軍的老師。
如果能夠得到錢謙益的上是那麼升官發財,不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丙成,你曾是江南省布政使,對這江南稅賦自是極爲了解,錢某想問問你,這江南省的稅收。”
放下茶杯,錢謙益看着王文川笑着道出了他的來意。
儘管不知錢謙益爲何詢問江南省的稅賦,但王文成知道,能否擺脫眼前於戶部當以閒差的身份,全看今日他的回答,能不能讓眼前的這位錢牧齋滿意,先沉思片刻,而他才後說道。
“回宗伯,這江南省稅賦很是繁雜,清容下官一一稟來!”
或許在布政使任上的時候,王文川大多數心思都在如何撈銀子上面。但他同樣也是頗具才能,也不會被放到如此重要的位置上。
他先在腦海中回憶片刻,回憶着江南省稅賦的各種名目,然後才慢慢說道。
“款項繁多、數額巨大是江南省賦稅的最大特點,正所謂江南財賦甲天下,這銀則有地畝,有漕項,耗贈有漁蘆等課,牙雜等稅,米則有漕糧,有耗贈,有白糧,有白耗等,米至於定額之外或又有本年開墾、新增,閏之加閏,有淹荒豁除,奉敕、奉蠲等米,其中田賦所稅之稅銀部分同於他省……”
在王文成的講解之中,錢謙益只是默默的將這些記於心中,雖是七十餘歲,可是他的記憶力仍然很是驚人,居然被他記了個七八成來。
“……自古富不過江南,可自前朝起,江南省一直舉國賦稅重地,江南以舉國不到兩成的土地,擔負全國兩成五的地丁銀,六成五的漕糧,目下江南之重賦較之宋多七倍,比元多三倍,亦四倍於弘光之前,兩倍於我大明,目下江南雖是民力不堪,可清虜對於江南民力仍是極盡壓榨……”
在感嘆着清虜苦民時,王文成全不顧過去他身爲布政使時,爲徵收賦稅時,不惜動輒殺人的“果決”,正是憑藉的這份果決,他纔得到了滿清朝廷的賞識,而成爲江南省布政使。
“是啊,這清虜與皇明不同,皇明視我等漢家百姓爲百姓、爲子民,而清虜視我等爲奴,爲隸,而不爲人!去年,老夫于山莊內聽聞,蘇州春旱不過些許百姓不堪清虜壓榨,上書要求官府減免銀糧,卻被其蘇州縣以其聚衆謀反爲由,斬決18口,刑67人,如此殘暴之人居然得順治小兒之褒獎!丙成,老夫記得,此事似乎與你也有牽連啊!”
簡單的一問,只把王文成嚇的渾身一顫,他連忙跪下叩頭道。
“宗伯,下官當時也是迫不得已,實是不得不爲之啊……”
作爲布政使的王文成,過去爲了催稅,曾不止一次言道着“以殺督稅,把敢抗捐的殺死,剩下的自然也就不敢不交稅”,也正像他說的那樣,這些年,百姓那怕是賣兒賣女,也不敢拖欠稅賦,若非是如此,又如何能維持清軍西南、湖廣等地征剿的開支。
對於大清朝廷來說,他們可不管地方爲了收稅殺了多少人,對於滿洲人來說,死的不過是不值一提的漢人罷了!地方官只要把稅收上來對於打錢過來說就是大功一件,至於殺人,非但不是什麼壞事,反而是一件好事。有把那些漢人給殺怕了殺服了,他們纔會心甘情願的做滿足人的順民!
也正因如此,對於大清國朝廷來說,地方官動輒殺人不但無過,反而有功。
可當初殺人於滿清是功,現在這些舊事卻極有可能變成催命符,想到那蘇州縣降後被處於凌遲的慘狀,王文成又豈能不緊張,如果當真追究起來,他自己也夠千刀萬剮的。
“好了,丙奇,瞧把你給嚇的,若是老夫若是不想救你,又豈會與你說這些話!今個老夫之所以見你,正是爲你指條活路!”
看着誠惶誠恐、滿面惶色的王文川,錢謙益端起了茶杯,淺嘗了一口茶水,這是茶是新茶,新茶雖好卻是略帶苦澀啊!
“丙奇,你可知,目下大將軍雖是北伐功成,可現今卻是隱患重重,不說其它,便是目下,南京雲集數十萬北伐大軍,每月所需又豈止數十萬兩,僅憑江南一地,又焉能負擔如此之重負,且他日北伐,亦需大量銀錢,你於戶部之中,想來應該對此有所瞭解吧!”
放下了茶杯,錢謙益慢慢吞吞地說出了他的來意,昨天晚上他用了整整一夜的時間,去尋思着如何對付江北。
“下官自是知曉、自是知曉,目下大將軍麾下所用,只有當初藩庫餘銀,不過百萬餘銀,至多隻夠兩月之用,所以戶部纔會屢次督促各地解繳夏稅……”
“糊塗,僅憑江南半地之夏稅又焉能解決當前之苦?”
突然的訓斥讓王文川有些詫異的看着錢謙益,不大明白的問道。
“還,還請宗伯明示?”
這會兒他真的糊塗了,完全不知道錢謙益爲什麼會這麼說?
他是什麼意思?
“江南之稅,不足以大軍耗用,目下對於大將軍來說,如何開拓稅源,可謂是當今第一要事,如果丙奇你能上書大將軍,拓以稅源,又何愁不得大將軍賞識?何愁不得大將軍重用。”
有些事情,總需要假別人之手,畢竟,結黨的目的正在於此,而且,錢謙益也需要眼前的王文川去做一些事情。
“宗伯,下官……下官請宗伯明示。”
王文成有些不解的看着錢謙益,完全不知道他的意識,拓寬稅源?
“現在江南稅賦已經讓百姓不堪重負,如果再加稅的話,恐怕會引發民變,還請宗伯三思……”
如果是滿清朝廷下的旨意,他恐怕決不會這麼說,因爲他很清楚,滿清朝廷看重的是什麼,是錢,是稅,而不是人,爲了稅,可以殺人逼稅,但是現在不行,甚至在王文川看來,今年的稅收能正常收回就已經非常不錯了。
加稅?
沒有刀子架在脖子上怎麼加!
“哼哼……”
冷笑中,錢謙益看着王文川說到。
“江南不行,爲什麼不想想江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