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只是短短數月,作爲大明南都的南京,就已經不見了絲毫韃虜之氣。百姓身上不見了清虜用刀子強迫換上的馬褂,即便是那曾經剃只留金錢鼠尾頭髮雖不過只長出了數寸,但百姓仍然歡喜的戴上了網巾——這是高皇帝命名的“一統山河巾”,也正因爲其特殊的含義,才使得當年清虜纔會嚴禁網巾。
而此時的南京,無論士民工商男子皆帶着這“一統山河巾”,其間的喻意自然不言而喻,在他們每個人的心底,都有着其對“一統山河”的期待。
普通人尚是如此,身居高位者自然也不例外。
“砰!”
一聲銃響於世子府的後宅響起,這南京城中的世子府,自然是延平王世子鄭經的府邸。今年剛滿18的鄭經,在月前經鄭成功授意離府另闢世子府,同時設立幕府。
雖說幕府剛立,但在鄭經的幕中卻也是英傑雲集,不僅有江南各地的青年俊才,同樣也有王府官吏子弟,而馮錫範正是其中之一,而作爲其侍衛,深得其信任。
“這自生火銃便是江北的自發火銃?”
接連試射幾發之後,又一次舉起手中的自發火銃,鄭經頗感興趣的看着馮錫範,問道。
“現在江北的忠義軍都是用這種自發火銃?”
儘管作爲延平王世子的鄭經對於朱明忠並沒有多少好感,但並不妨礙他對江北的軍器充滿興趣。畢竟這江北軍器犀利已經爲人所共知。
如果有忠義軍中的軍械官在這的話,一定能認得出來,鄭經手中的自發火銃正是忠義軍中三錢自發火銃,與現在忠義軍以6錢火銃作爲制式火銃,那些用三錢鳥銃改制的三錢自發火銃主要用於訓練,畢竟相比於前者,其彈丸、火藥都減少了五成,訓練成本自然下降了一半。
而除了訓練之外,江北各城的守備部隊,也大都使用這種武器,其實這正是忠義軍特點,儘管同樣身爲忠義軍,但地方守備部隊在忠義軍的序列中,卻一直擔任着二線部隊和補充部隊,至於野戰部隊則集中於北方,也正因如此,鄭經得到的纔是三錢自發火銃,而不是正在取代五錢銃、三錢銃的六錢自發火銃。
“回世子,現在江北忠義軍至少半數皆改用火器!這自發火銃正是江北所獨用!”
馮錫範回答着世子的問題時,又把話鋒一轉。
“屬下還聽說去年朱明忠之所以能夠兵敗達素,全憑這自發火銃犀利,其自發火銃全用三錢鳥銃改制,若是我軍也能將三錢鳥銃改爲自發銃,如此一來,他日臨陣時,自可憑兵器犀利破敵兵陣!”
“去年就用上的軍國利器,到現在還沒獻給父王,世人皆言他朱明忠於大明盡是赤膽拳拳,以我看來,他所謂的赤膽忠心,不過只是沽名釣譽罷了,若不然,於父王這邊又豈會有這些私心!”
鄭經發出一聲冷笑,說道。
“他的私心又何止是將此等軍國利器藏私,兩淮鹽稅全部爲他截流,這江北更是如同其私有一般,父王麾下諸將,又豈有像他這般藏私之人?”
一直以來,對於據戰江北的朱明忠,鄭經從沒有任何好感,甚至在他眼中,朱明忠根本就是狼子野心之輩,所謂的“忠義”不過只是打着的旗號罷了。
“大奸似忠,那人不過只是面似忠心罷了!”
世子的話讓馮錫範的心底略微冷笑一下,他能夠理解世子爲何對朱明忠的不滿,究其原因再簡單不過——自北伐以來,他朱成仁雖然看似出於大將軍麾下,可是從他奪下南京那天起,就不斷奪走屬於大將軍的榮譽,以至於世人只知的朱明忠,而不知大將軍。或許大將軍能接受這一切,但是世子對此卻早就是滿腹的不滿。
“還有那銀元,自古以來,無朝廷許可,又豈有地方鑄幣之事,他居然擅鑄銀元!且不徵籍口不徵火耗,如此一來,江北不收火耗,江南卻仍收火耗,不正是陷父王於不利之中,父王對此居然視若無睹,真是……”
提及銀幣的時候,鄭經的臉上帶着怒容,他出府開幕之後,所上書的第一件事就是江北擅鑄銀幣,可誰曾想,這件事最後卻不了了之——按大明律,銀兩本就是由商號私鑄,江北只不過是改銀錠爲銀幣,所以並不違反大明律,畢竟江北並沒有鑄制錢。可誰都知道,江北的銀幣截然不同於民間自鑄的銀兩,而是等同於制錢。
“其實,王爺也是顧全大局!”
馮錫範見世子滿面的憤憤不平,便說道。
“若不是王爺念其功在大明,又肩負守衛江北的重任,又豈會容其胡來!”
馮錫範口中的“胡來”可以說是恰到好處,正好付和了鄭經的不滿。
“父王待人雖談不上持之以寬,可是對朱明忠此人實在是太過寬縱了!”
搖頭感嘆着,鄭經又說道。
“成功成仁,現在時人只知他朱成仁,又豈知若無父王,又豈有今天大明的中興!父王若是對其再似這般寬縱,只恐怕……”
眉頭緊鎖,鄭經的目中帶着與其年齡不符的憂慮,他看着遠處時,神情越發顯得凝重。
朱明忠、朱明忠……
他從未曾考慮過此人是忠是奸,其實這根本就所無謂,就像張煌言一般,他朱明忠雖說出自父王麾下,但其絕不是父王的親信,這纔是最關鍵的!
“世子,屬下倒是聽說一件事!”
見世子有了興致,馮錫範才繼續說道。
“屬下聽說,那朱明忠以江淮經略衙署的名義上書王爺,稱欲對仕清僞官加以清算,從而明正典刑,令天下人不敢再爲爲清虜效力,不敢再爲漢奸!”
提及此事時,馮錫範的臉上帶着喜色,在他看來這根本就是自取滅亡。
“哦!”
馮錫範的話,讓鄭經的眉頭猛然一跳,然後看着他急聲問道。
“此事當真?”
“回世子,若是不錯的話,現在王爺他們肯定正在討論此事!”
“好!”
鄭經一聽,立即吐出一個字來。
“若是他姓朱的,當真提出此議,到時候本殿定會支持他,此等好事,我等又豈能反對!”
別說鄭經不會反對,就是王府的官員之中,同樣也是無人反對,在所有人看來,這都是一件好事——對王爺百利而無一害的大好事!
“大將軍,以下官看來,此議甚好,甚好,非但抄沒僞吏家產,可以用於充實軍需,而且又能威懾屑小,令其不敢再像過去一般肆無忌憚爲滿清效力,助紂爲虐!”
抄家!
這是好事!
尤其是對於那些出身閩省的府中官員來說,他們與江南士林本就沒有太多的瓜葛,甚至可以說,江南士林本就瞧不起他們,在這種情況下,有人提出對江南事清官員家產動手的建議,自然不會有人反對。
非但不會反對,他們中的一些人,反倒覺得是件好事,儘管表面上抄家可以解決二十餘萬大軍的軍需,但他們所想的卻是另一件事——作爲提出者的朱明忠,必定盡落罵名!
對於南京來說,這是一件好事!
“非但可解決軍需用度,如此一來,正像成仁所言,不需一兵一卒,既可瓦解清虜於北方各省統治,南直隸、江西以及浙江本就是文教重地,出仕官員豈止萬人,他們或是於京中,或是於地方,憑此一招,即可令其人心惶惶不可終日,事親至孝者,必定棄官返鄉,而留任者恰正是不忠不孝之鐵桿漢奸,如此鐵桿漢奸者,縱是沒其家產,流其家人又有何妨?”
即便是王忠孝面對這件事中所帶來的利益,一時間也無法找出拒絕的理由,他非常清楚,這件事對王爺的益處。自奪下南京之後,王爺的聲望一直爲江北所壓制,也正因如此,而江南士林人心又大都爲張煌言所用,朱明忠的建議對於王爺來說,非但沒有任何損害,反倒有利於王爺,如此一來,王忠孝又豈會拒絕。
“此議一出!只恐怕天下士民之心離亂徒生啊!”
相比於王忠孝等人的贊同,鄭成功又一次看着那份公函,這份公函是朱明忠的呈請,在接到這份公函的時候,他甚至懷疑是不是看錯了,畢竟但凡稍有理智者,都知道,作爲這一建議提出者的朱明忠,從而非但不可能獲得絲毫利益,甚至可能從此爲士林所唾棄!
甚至可能盡失民心!
何謂民心?
民心從來都不是老百姓的心思,而是士林的心思,畢竟對於也許終生都不會離開村子的老百姓來說,他們更相信那些讀書人話語,這人心之所以在大明,正是因爲讀書人心在大明。
而現在,朱明忠這一招,儘管有邀好遺老之嫌,但卻得罪了另一羣人——數萬出仕滿清以及赴滿清科考的士子。
“廢除其功名,勒令其退還取清虜功名後積免的錢糧,再加上了流徒仕清官員的家人,沒其家產,成仁……”
眉頭微略一皺,鄭成功滿腹疑惑的說道。
“到底爲何行此昏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