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過的揚州的時候,儘管只是站在船上,王士元仍然可以感受到這裡的繁華,對於這座城市他並不陌生,八年前離開王家的時候,他曾來到過這裡,不過那時,剛經過十日屠戮的揚州卻是元氣未曾恢復,城外數十里,隨處可見當年清虜屠戮留下的痕跡,那荒廢的房屋中更是隨處可以看到白骨,甚至就連井內,也盡是白骨。
現在又一次來到揚州,昨日兵災痕跡已經消於無形,放眼望去只能感受到城市的繁華,而這人世間的繁華,卻總讓他有些留戀。
“汝何故生帝王家……”
又一次,王士元的腦海中,浮現出了父皇當年的話語,儘管他從未曾聽過這句話,但是這句話,這麼多年卻總會時而浮現於腦海中,提醒着他,所有的遭遇又是因爲什麼。
若非是姓朱,又豈會如此?
想到這些年的顛沛流離,王士元的心底不禁一陣感傷,而現在,到了揚州,來到了江北,這未來的命運又將會如何?
置身於鄭家的休園之中,清晨起牀之後,與往日一樣,王士元又是一副悶悶不樂、長吁短嘆的模樣,這休園的風景雖美,但是他卻無心欣賞,那眉宇間的越來越濃的愁容,自然也瞞不住妻子的雙眼。
“夫君,爲何自從離開餘姚後,你便整日如此茶不思、飯不想?”
王胡氏怔怔地瞅凝着他,有些不解的問道。
看着面前的髮妻,王士元張張嘴,並沒有說話,如何說?難道告訴她,他的真實身份?讓她和自己一般,整日爲性命擔憂。
“莫不是因爲近鄉情怯,夫君,若是因爲你那家中人的緣故,咱們便回餘姚就是了。”
因爲知道夫君當初是被“家人”趕出家,王胡氏只以爲是其不願意面對家人,便出言寬慰道。
“只要有你和孩子,那怕這日子過得苦些,不也是一輩子嗎?”
“我……”
面對妻子的話語,張張嘴,王士元長嘆道。
“若能如此,亦是爲夫之願!”
什麼富貴榮華,不過只是過眼雲煙罷了!
十幾年顛沛流離早已經讓王士元看透了許多事情,對於他來說,唯一的念頭就是能與妻兒平安共度一生,只是,誰又願讓他如此度過一生?
也罷、也罷……
看着身邊的髮妻,想着尚未在襁褓中的兒子,突然,王士元像是下定什麼決心似的,與王胡氏又作了些許叮囑之後,便朝着園外走去。
也許,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
儘管作爲“客人”王士元並不能離開休園,但是在休園內大抵上,他還是自由的,可以自由的於休園中行走,在這園中的走廊間轉過幾道彎,在李德才的住所外的亭間,王士元意外的看到李德才正恭立於亭中,站在一個人面前,那人坐在那裡,兩人似乎在說着什麼。
難不成,這人是李德才的上官?
罷了!
只要能保全妻兒,我這性命便是不要,又有何妨?
心底已經做出決定之後,王士元便徑直朝着亭子走去。就在他既將靠近亭子的時候,目光落在亭中那人的臉上時,整個人不由一陣駭然。一句話反倒是驚訝得脫口而出。
“皇兄!”
那亭中端坐的是一個看模樣不過二十五六歲年輕男子,挺拔的體態盡顯男兒陽剛之氣。雖然僅是身着青衣長衫,卻掩蓋不住一股不怒自威的氣質。
而對於這種氣質,王士元可以說是極爲熟悉的,十幾年前,少年時,他曾在父親的身上看到這氣質,只不過在他的父親身上更爲濃厚一些。而真正讓他驚訝的是眼前這人居然、居然三皇兄極爲相像。
正聽着李德才報告的朱明忠,見有人來了,擡眼朝着來人看去時,看着這個年歲似乎比他稍長几歲的青年,目光變得有些複雜。
而立於一旁的李德才,心底卻翻起了一陣從未曾有過的波瀾,王士元口中的那兩個字同樣傳入他的耳中。
皇兄!
在李德才看來,他喊的絕不是什麼“黃兄”,而是那個“皇”,再仔細打量着兩人的眉目,他驚駭的發現,兩人的相貌似乎有些想像。
瞬間,李德才只覺得的心臟差點跳到了嗓子眼裡,劇烈跳動的心臟似乎是在提醒着他,他無意之中發現了一件秘事。
這個秘密很有可能是要掉腦袋的!
在他後背冒出冷汗的時候,李德才同樣注意到經略使變得有些複雜的眼光。
如何不復雜!
相隔十幾年後,再次見到家人,心情怎能不復雜?
朱明忠,明忠、明忠……難怪經略會以此爲名,這待大明以忠,又有何人能與其相比?
顯然,李德才誤會了朱明忠的想法,他的目光之所以複雜,是因爲在他的眼前活活的站着一位崇禎的兒子,而在清河還有他的女兒。
而此時呆若木雞的站在那的王士元,那淚水已經不由自主的滑落下來,而一旁的李德才更是暗叫道,
“完了,完了,自己知道這個秘密,可,可如何是好……”
“你先退下!”
面對滿面淚水的王士元,朱明忠的眉頭緊皺,伸手示意李德才退下,這全後背已盡是冷汗的李德才更是如逢大赦似的連忙退了出去。
見這亭中已經沒了人,滿面淚水的王士元連忙說道。
“皇兄,我,我是……”
眉頭微鎖,朱明忠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他喊我什麼?
“本官是江淮經略使朱明忠!”
他是何人?
“至於你,是不是烈皇五子,尚未可知,不過你放心,只要有本官在,就絕不會容他人傷你絲毫,你且放心於江北居住!”
“皇兄,是我啊,我是煥兒,你我雖不是一母所生,可,可,這十幾年來,小弟無不是每每念及當年與皇兄……”
三皇兄居然成了朱明忠,成了大明的江淮經略使?原本心存死志,想要以使保全家人的他,怎麼也不敢相信這一切,儘管十幾年沒有見過他,但他仍然一眼認出了對方,他相信自己沒有認錯。
他說什麼?
朱慈煥的話,讓朱明忠整個人不由的一陣駭然。
什麼皇兄?
他是什麼意思?
盯着神情激動甚至不能自己的朱慈煥,朱明忠的心底盡是疑惑,他喊我什麼?
“三皇兄,小弟是小五啊。”
又一次,顯得有些激動的王士元,在今天之前,他從未曾想過,有朝一日可以再次見到家人,而現在,他的家人不僅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甚至還是一方將領,手下領兵十數萬。
“小五?”
眉頭緊鎖,打量着眼前的這傢伙,朱明忠的心底反倒是涌起一陣疑惑,如果他不是來自21世紀,或許真的會相信他的話,但是朱明忠卻清楚的知道他的身份。
“朱某是並非你口中的三皇兄!”
朱明忠態度堅決的表示了拒絕,在他看來,自己根本就不需要冒充所謂的“三皇兄”,甚至這所謂的“三皇兄”,對他來說,可以說是有害而無益。
“三皇兄,你……”
看着拒絕自己的朱明忠,王士元的目中盡是不解,他爲什麼不願意認自己?
“朱某名明忠,字成仁!”
又一次,朱明忠強調着他的身份,這會他甚至有些後悔了,後悔來見這個什麼王士元,且不說他是不是真正的崇禎後人,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如果今天的這番話傳出去,極有可能會對他造成不知什麼樣的影響,甚至與鄭成功之間這本來應該緩和,但卻又薄弱的信任,也有可能功虧一簣。
還有張煌言……
不及細想,朱明忠冷聲說道。
“因爲你身份不明,但你放心,無論你是我大明皇子也好,百姓也罷,只要你在這裡本官絕不會加害與你,可至於其它,還請休再提及!”
面對朱明忠的否認,原本還有些不解的王士元,想到現在天下的形勢,似乎明白了什麼,現在大明還有一位皇帝在那,若是三皇兄承認了他的身份,到時候,永曆又該如何自處?到那時,難道的大明又像當年一樣,互相攻伐不斷,最後讓清虜盡得漁翁之利?
想通這一點之後,王士元甚至有些後悔,後悔自己爲何那麼沒有城府,居然在外人面前,把“三皇兄”的身份一口道了出去。
“小弟知道,不,在下知道,請將軍放心,在下自此之後,再也不會提及此事。”
看着王士元那副唯唯諾諾的模樣,心知十幾年民間顛沛流離已經徹底改變了眼前這個人的朱明忠,只是在心底微微一嘆,隨後又盯着他問道。
“你可有與身份有關憑證?”
“皇……不,朱將軍,在下,自甲申年京師陷賊之後,一直顛沛流離多年,那裡有什麼憑證……”
確實,當年那種情況,又怎麼可能還有什麼憑據。
他的回答讓朱明忠點點頭,隨後吩咐道
“以後你便住於這休園之中,你放心,只要朱某在,就不會再有任何人會傷害你,聽說你已經有了孩子……嗯,這樣很好,只消安生過你的日子便行了。”
“皇……朱將軍,方纔那個人……”
見皇兄這就是要離開,王士元連忙出言提醒道。
“你不用擔心他,只需好生過你的日子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