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安州有人煽動拒服兵役,有多處暴民鬧事……”
公房中的話聲不大,但卻清楚的傳入朱明忠的耳中,低頭正翻看着公文的他,直接說道。
“調一個營進六安州,煽動兵役者,爲首以違抗軍法處置,無需起訴審判,爲首者腰斬,妻女入營充爲營妓,家人貶爲賤民!從者一率流放臺灣!”
沒有絲毫感情的言語,從朱明忠的嗓間迸發出來,在“甲兵制”推行的一個月來,看似平靜的江北,實際上卻是暗流涌動,表面上的順利,並不能掩蓋百姓們牴觸兵役的事實。
亂世用重典,朱明忠很清楚,在這個時候,容不得他有絲毫退縮或者示弱,一但他有任何示弱,這股暗流就會變成濤天的巨浪,非但有可能導致“甲兵制”功虧一簣,甚至還將會動搖他在江北的統治基礎。而這一切都是他無法接受的。
也正因如此,他纔會表現出極爲冷酷的一面,營妓、賤民,換成一年前,朱明忠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但是現在,他卻可以輕易的“勾決”數百人,並將那些素昧平生的女人變爲營妓。
時間會改變一個人,殘酷的環境會讓人變得更加殘忍以適應環境。現在,他已經適應了這一切。
對於經略的決定,朱大咸沒有做絲毫反對,身爲左參議的他,自然知道“甲兵制”對於忠義軍重要性。隨後,他又彙報了對逃兵家人的懲處以及緝拿。
“到現在只有3176逃兵,還好,逃兵的比例甚至還不到4%,比最初想象的要好一些,”
略點下頭,對於這個比例,朱明忠倒是非常滿意,原本他以爲會有1成的人選擇逃跑,何沒曾想卻只有三千多人,比例遠小於當初的估計。
“那現在怎麼辦?是按原定計劃處以苦役,還是?”
朱大咸出言詢問道。
“亂世用重典,現在正是戰時,嗯……”
沉吟片刻,朱明忠回答道。
“抓住的逃兵,一率斬首示衆,家人貶爲賤籍,並通傳各營,令其引以爲戒!”
如果逃兵的人數有一成的話,朱明忠自然會選擇苦役,但是現在,因爲人數不多,所以他纔會選擇一個更簡單、更具威懾力的處置——斬首。
“另外,傳令各府縣,各保甲必須協助軍屬做好田地耕地,保證他們的收成,若是軍屬家庭田地因其服役而擱荒,課保長、甲長罰金,以贍養軍屬。”
打個巴掌給個甜棗。嚴厲的處罰之後,再加以適當的撫慰,正是招攬人心所必須的,也是安穩人心所必須。
“另外,再次傳令各府縣,軍人服役期間其家人一率免服徭役,若地方違命徵發,必嚴懲不怠。”
隨後朱明忠又補充道,
“嗯,還有,就是軍列屬家庭田賦免徵,這一點務必要做好,既不能讓人佔了便宜,也不能寒了兵士的心……”
儘管並不清楚,這些優撫政策能否讓人們接受兵役,接受“甲兵制”,但是朱明忠很清楚,在二百七十餘年後,在那場中國近代史上規模最大的浩劫之前,基於備戰的需要所推行的兵役法,儘管同樣曾遭到民衆的牴觸,但最終民衆還是選擇了接受。
對於新鮮事務人們總要有一個適應和接受的過程,而亂世用重典,就是爲了迫使人們接受,就像是這天下的百姓在刀子的面前接受了辮子,甚至在兩個半世紀後,剪辮子時還在那裡哭喊着“我的辮子”。無論如何,他們必須要接受兵役制,那怕是用刀子強迫他們接受。
“嗯,還有一件事……”
沉吟片刻,朱明忠對朱大咸說道,
“畢勤那裡你去知會一聲,告訴他,讓報紙上每一期至少要在一期宣傳“甲兵制”和“兵役”的文章,要讓百姓們知道,這當兵打仗是我漢人的傳統,是我漢人立足於世的根本,要讓這天下的百姓都知道,如果漢人雖多,卻不能只想着別人如何,只有我漢人人人踊躍從軍,才能滅蠻夷於塞北,保家國安危。”
聽經略提及兄長,朱大咸的神色顯得有些不太自然,父親對兄長一直頗有怨言,怨其做了順民,而兄長的悔意,在父親看來,不過只是時境遷移罷了,自然對其更瞧不上。
“平臣,按道理來說,你們兄弟之間的家事,本來與我無關,我自不應該插手,可既然畢勤已有悔意,不如你便勸上一勸,畢竟,他也是師傅的兒子!”
朱明忠的勸說,讓朱大咸點點頭,最後他又苦笑道。
“下官知道,只是……父親的脾氣,您不是不知,哎,希望將來有機會吧!”
在朱大咸離開之後,朱明忠頗是無奈的笑了笑,有些事情,不是別人能勸得動的,他的那個師傅委實太過耿直了。
稍做了一番感嘆之後,朱明忠又繼續翻看着手中的報告,在翻看其中的一份公文的內容後,讓他立即命人將錢磊喊來。
“現在供應不上新兵的軍需?”
看着錢磊,朱明忠反問道,儘管在忠義軍的軍令部有後勤部,但是諸如軍裝、軍鞋等軍需的生產,都是衙署協助採辦,而這種採購辦法是朱明忠從後世學來的那一套辦法——分包,將軍裝、軍鞋的採購,分包至各縣,再由各縣委託給擅長針線的女眷縫製。
去年正是憑着這個辦法,解決了數萬新兵的軍裝以及帳篷等物資的生產,畢竟平均到每個縣,每縣也就只有一兩千套。按道理來說,是不應該出現這樣的事情啊。
“去年都沒有問題,怎麼今年有問題了?”
朱明忠有些不解的問道。
“回經略,去年採辦軍服、帳篷時,當時只要求數量,而不要求質,以至於軍裝針腳各異,以至於官兵操練時,時有衣服針腳扯破,官兵上下對此無不是哀聲怨道,所以這次下發圖樣時,對縫衣的針腳有要求,一寸幾針,且需用雙針,從而務求堅實,以避免兵卒訓練時因其動作扯破軍裝……”
朱大咸的解釋,讓朱明忠微微一愣,他這纔想起來,這個時代的縫製衣服是全憑手工縫製,即便是他的衣服,也是女工一針一腳的縫製,只不過相比於普通的軍衣縫的更精細一些。
“這是因舊式軍衣只需用鬆散針線縫製即可,而新式軍衣,因其款式要求,需要用密集的針腳,所以非但現在軍衣的加工價高,且縫紉女工縫製不快,如此一來,這軍衣供應自然也就有問題了,還有就是軍鞋,在按忠義軍營制每週六天,有五天需要日夜操練,每天日出時分,需先武裝拉練十里,然後再於訓練場上操練隊形,日日如此,這布鞋自然是不耐操練,按營制每年四雙布鞋,兩單兩棉,完全不夠兵士使用……”
錢磊的解釋,讓朱明忠只覺得一陣頭大,來自後世的他,壓根就沒有考慮過這些問題。
“再就是這軍衣又豈是一套外衣,按新定的營制,三年役期,每人發冬服兩套、春秋兩套,大衣一件,中衣兩套,現在忠義軍全軍包括新兵在近十七萬大軍,僅軍服就需要數十萬套,如此供應不上,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過去怎麼沒有人說過這些?
眉頭皺成一團的朱明忠,怎麼也沒想到,會有這麼多問題,甚至就連同呢絨的縫製也碰到了問題——很多女工都沒有縫過那麼厚實的料子。而對於習慣了後世工業社會大生產的朱明忠來說,這一切問題都是他未曾想到的,現在被擺放到了眼前,自然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最後,他還是頗有些無奈的道出了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
“好了,暫且不考慮這些,嗯,先保證每人兩套棉布的春秋裝和內衣,至於冬裝,現在天氣已經轉暖,現在沒的必要製作冬裝,先緊着急需的來……”
春秋裝實際上就是棉布縫製的單衣,相比於冬裝,單薄的春秋裝更容易縫製。
在解決了這個問題之後,想到損耗量大的鞋子,朱明忠稍作沉思後,看着腳上的的皮靴,這種皮靴並不屬於傳統的中式靴子。而是他設計的“普魯士式”的高筒靴,不過因爲製作複雜、成本相對昂貴,只有軍官和衙署的衛兵纔會穿着這種靴子。之所以昂貴,是因爲牛皮的縫合費時費力,所以才僅侷限於少數人穿用。
“也許,可以在軍隊中推廣皮靴……”
看着腳上的黑色皮靴,朱明忠暗自尋思着,不過要想要在軍隊中推廣皮靴,就要解決一個問題——軍靴的縫製,儘管這些皮靴都是用桐油麻線縫製,但卻是用手工縫合,縫製起來可以同樣的費工費力,更重要的是成本昂貴,這纔是阻擋它推廣的根本原因。
“要想個辦法,先解決這個問題……”
於心底沉思着,心知瞧着不起眼的鞋子。直接關係到軍隊戰鬥力的朱明忠,一邊尋思着如何解決軍鞋的問題,一邊吩咐道。
“鞋子磨損,這個現在也沒有辦法,畢竟這些皮靴都是官佐自費購買的,嗯,可以暫時先推廣草鞋,讓士兵們自己打草鞋,至於布鞋,留着行軍打仗的時候再穿,先勉強對付一下……”
幾乎是自然而然的,朱明忠想到了草鞋,其實對於草鞋,他並不陌生,在忠義軍剛剛成立的時候,士兵們的鞋子大都是草鞋,在對於長期處在窮困狀態的官兵來說,他們在當兵之前,有不少是苦力出身,過去就穿不起布鞋,自然只能穿草鞋了。草鞋幾乎不需要什麼成本,可以隨地取材自己動手來製作。第二,是習慣。草鞋本是南方農民普遍的穿着,大多忠義軍士兵,基本全由南方農民徵召組成,穿草鞋也是從小養成的習慣。而實際上,對於遍佈水網的南方來說,草鞋可能真的比布鞋更方便。
也正因如此,甚至直到大量的鹽丁補充入軍隊的時候,草鞋也是他們的“標配”,不過後來隨着布鞋的普及,尤其是經濟條件的改善,使得忠義軍可以發放制式的布鞋給士兵,並向軍官發放皮靴。
不過儘管如此,布鞋在軍隊中,仍然沒有取代草鞋,忠義軍的士兵只要一有空閒,便會自己動手打草鞋,這幾乎成爲這個時代士兵生活中的重要簡影。行軍作戰身上總要帶兩三雙草鞋,預備在舊鞋穿破時替換。草鞋基本由稻草編成,若想再結實耐穿一點,有條件的也會在稻草中間雜以麻縷或布條。
而當士兵們在打掃戰場時,對於敵方士兵屍體上的不能穿的破軍裝甚至爛布條也要扒下來保存起來,留作以後打草鞋用。而到後來,因爲忠義軍的厚餉,加之布鞋便宜,所以忠義軍現在基本上已經見不到草鞋,尤其是那種冬時的草窩鞋並不適合忠義軍的隊列訓練,所以從進入冬天起,忠義軍就要求士兵必須穿布鞋,而不得穿草窩鞋。
但是現在,面對驟然膨脹起來的軍隊,民間的製鞋作坊,自然也就無法滿足需求,而更爲重要的是——新徵兵都是徵召兵,而不是像過去那樣拿着厚餉,如此一來,容易損耗的軍鞋自然也就變成了問題,擺在了衆人的面前。
其實又何止是這一個問題,軍隊數量的膨脹,帶來了太多的問題,而這些問題最終都可以歸於一個問題——後勤。
“看來,是時候成立現代化的軍事後勤機構了!”
想到從入江北以來,一直執行的那種分工式的由地方協助實施的後勤保障,朱明忠便意識到,這種後勤保障已經不可能再滿足軍隊發展的需要,有必須建立現代化的後勤保障機制。
心底這麼沉思着,朱明忠開始思索着後世各國通行的一些後勤保障機制,儘管對於那些機制並不怎麼了解,但是至少可以肯定的是,現在的這種分包式的生產,已經不適合軍隊的發展需要。
“嗯,也許,應該可以建幾座被服廠、軍靴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