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大人!”
見到范文程的時候,索額圖只是微微拱手,談不上恭敬,也談不上輕視。
“索侍衛,您這是?”
不過即便是如此,范文程的語氣仍然顯得很是親近,不過對方的話中的一句“範大人”,還是讓他的心頭一緊。畢竟往日裡索額圖私下裡都是稱其爲“伯父”,那裡像今天這樣稱其爲“範大人”。
要知道,他可是與其父索尼以兄弟相稱。從順治八年,皇上親政之後,當年因爲支持皇上而被奪官抄家,安置到昭陵的他復出後,非但恢復了之前的世職,而且在短短數年間,累進世襲一等伯,提拔爲內大臣,兼議政大臣、總管內務府,成爲順治朝位首席滿洲大臣。可以說是深得皇上的信任。
而作爲其兒子的索額圖,同樣也是深得皇上的信任,也正因如此,在索額圖前來拜訪的時候,讓范文程多少以爲,這事情會有些轉機。
可是對方言語中的恭敬卻讓他意識到,恐怕這轉機是不在了,沒準,眼前的索額圖之所以來此,還不見得是件好事。
“範大人,在下這次來,是奉皇上來此,問你一句話。”
索額圖看着范文程語氣顯得很是直接,原本他還想讓父親早點做出選擇,可誰曾想皇上壓根就沒有給他時間,而是直接給了他一個差事。
“哦,不知皇上有什麼話要問老奴?”
范文程的心底一緊,心底頓時敲起了鼓來。
“皇上問範大人,究竟是“害”還是“駭”?”
看似簡單的一個問題,讓他的心頭頓時一緊,如果換成其它人的話,或許會不知道這兩個字中的意思,但是對於范文程來說,他自然知道,這句話出自什麼地方,這出自於《莊妃秘史》。
說的是有一回,他在一天之內三次受莊妃之召,然後就連換了三次衣服,以至於范文程曾感慨地嘆道:“一日三更衣!其害乎?”於是便有友人問他“這“害”是“駭怕”?還是被“害”呢?”面對這個問題,范文程只是笑而不語。
這一個看似簡單的問題,這會突然從索額圖的口中問出,只讓范文程覺得渾身後背發涼,瞬間涌出一陣冷汗來。
看着站在那裡的索額圖,面若死灰的范文程立即明白了。
“是皇上讓索大人來問的?”
這會他已經不再說“賢侄”了,聰明如他,又豈不知道,當皇上差人來問他這句話的時候,就等於告訴他,是時候做出一些決定了,
皇上等不及了!
答案是肯定的。
索額圖點點頭,看着范文程說道。
“皇上說,範大人知道其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催命符啊!
在索額圖離開之後,范文程面若死灰般的坐在書房中,範承斌看着父親的這個模樣,便於一旁說道。
“爹,索額圖是什麼意思?”
搖搖頭,范文程說道。
“不是索額圖,是皇上!”
看着兒子,范文程苦笑道。
“還記得爹曾說過的朱元璋請徐達吃鵝肉嗎?”
面若死灰般的范文程,提到了這個關於徐達的流傳極廣的說法,徐達的背上長有背疽,不能吃鵝肉,所以朱元璋卻派太監賜給徐達一碗鵝肉,徐達明白了朱元璋的意思,吃下了鵝肉病情加重,不日便死了。
而現在,皇上讓索額圖來問他這句話,又是爲什麼?
“爹,你是說,是說,皇上,皇上他,他想要害爹的性命?”
範承斌緊張的說道,
“不是要害爹,是皇上想讓爹自己選擇啊!”
是“害”還是“駭”,如果他再不遠的話,恐怕到時候,皇上就要對整個範家動手了!
皇上等不急了!
“爹,您不能……”
範承斌立即跪了下去,哭泣道。
“爹,你上摺子給皇上,給皇上,您這些年勞苦,如今年事已高,皇上,皇上,不,不,您去求太后,求太后……”
“糊塗!”
看着泣不成聲的兒子,范文程訓斥道。
“這個時候,去求太后,豈不是把範家往死路上逼?你記住,爹走之後,千萬不要計較什麼,現在皇上是想保住面子,才讓爹自己選,若是你說錯一句話,沒準,皇上就會把火撒到你的身上!到時候範家可就全完了!”
這些年之所以甘當漢奸,爲的是什麼?爲的不正是範家,范文程並不願意看到自己苦心經營的一切都毀在兒子的手上,最後甚至逼着兒子發誓,如此,他纔算是鬆下一口氣。
“皇上,哎……”
終了,在臨近午夜的時候,親自寫了一份摺子的范文程長嘆一聲後,便眼巴巴的看着桌上的酒杯,酒杯中的是一杯見血封喉的毒酒,只要這酒一飲下,這性命便斷去了。
“皇上,老奴這輩子也算是值了,這大清國若是沒有老奴,又焉能有今天,若是沒有老奴,那崇禎又豈會弔死在樹上,若是沒有老奴,大清國又怎麼能君臨中國。今日老奴去了,皇上,只願,只願大清國千秋萬代,永主中國!”
說完這番話後,已經滿面淚水的范文程,一口便把毒酒飲下了,喝下毒酒之後,他突然又哈哈大笑起來,笑着笑着人便倒了下去……
穿着一身孝衣的範承斌跪在堂中,他的臉上全都是淚水,作爲長子的他已經父親立下毒誓,絕不能對皇上有絲毫埋怨,在父親死後,絕不許爲他父親計較絲毫,需要計較的是什麼?
肯定是諡號。
范文程死了!
身染急病死於家中,對於已經年過65的范文程來說,突然病死,似乎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似乎也是尋常之事,畢竟,他已經六十五歲高齡了。
人死了,很多事情也就一了百了的,作爲滿清朝中的漢臣第一人,范文程的身死,朝廷自然應該有所表示,身爲皇上的福臨按道理來說,自然應該追憶一下這位爲大清立下汗馬功勞的二朝老臣。
而若是按照常理來說,按過去對福臨對其的尊敬,在給其“評定”,也就是在諡號上,應該會格外尊崇。
文臣一般入過翰林的諡號爲“文*”,後面一個字就是對大臣的評價,其中區別很有講究。最好的諡號就是文正,這是作爲一名大臣身後的最高追求,所謂正,主要還是講究品行操守,正色立朝,德被後世。
按常理,范文程最次也能諡“文襄”、“文肅”,可誰都沒有想到,當福臨定下他的諡號時,所有人無不是一愣。
“……雖屢有錯舉,可於大清也算勞苦功高,諡“文和”!”
福臨給出了范文程的諡號之後,讓衆臣無不是臉色猛然一變,這“文和”按級別,是文官所能獲得的,級別最低的諡號,而范文程可以說是文官第一人,居然就得這麼一個諡號。
“皇上,臣以爲,以範大人於大清國之功勞,以“文和”爲諡,斷不可行,雖範大人屢有犯錯,可於先帝時,於大清卻也是屢立功勞,先帝亦曾言其爲“當世臥龍”,以範大人之德行,可謂是德被後世,以臣之見,縱是諡“文正”,亦無不可!”
此言一出,室內羣臣無不變色。衆人紛紛朝着說話的人看去,雖說現在這濟南不過只是一個行在,可能麻雀倒也是五臟俱全,說話的徐有泰是平素名不見經傳的言官,可誰都沒想到,這位平素不怎麼起眼的言官,居然在這個時候,當起了什麼出頭鳥來,難道,他就不知道,皇上給范文程的這個諡是帶着火的嗎?
對於福臨來說,昨天之所會讓索額圖去傳那句話,就是不想范文程活下去,但是他並不想擔起濫殺功臣的名聲,而現在之所以又在諡號上爭執,卻也是少年的心性,在他看來,無不誅其九族已經是法外開恩了,現在還給他什麼諡號,這會聽到有人要給他上“文正”,心底頓時涌起一陣怒火來,范文程其行,又談得上什麼“正”,談得上什麼德被後世。
想到范文程對母后的淫辱,一時惱火的福臨立即拍案而起,看着徐有泰說道。
“好好好,好一個“文正”,好一個德被後世。來!”
“在!”
“剝掉他的官服,關進獄中,令其反思今日之錯。”
“扎!”
侍衛們立即上來夾起徐有泰就走。而徐有泰非不但沒有絲毫畏懼,甚至還大聲叫喊着:
“皇上這樣地堵塞言路,這樣地侮辱斯文,臣死也不服!皇上以爲如此就能堵得住天下悠悠衆口嗎?臣不服……”
“好,好……好一個死也不服!”
福臨頓時氣得簡直要發瘋了,他哆哆嗦嗦地手指着徐有泰說道。
“狂生!像這樣的混帳王八蛋,還留他有何用?拉下去,砍了!”
皇上那怒形於色的模樣,讓衆人無不是紛紛垂首,他們又豈不知道皇上爲什麼惱怒,那裡是因爲徐有泰的狂,而是因爲徐有泰的那句“天下悠悠衆口”,這“天下悠悠衆口”如何能堵得住?
在衆人的沉默中,福臨的面上閃過一道寒色,沉聲問道。
“大家以爲“文和”可否爲范文程之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