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尋生路!
幾乎每一個人面臨絕境的時候,都會這麼考慮,但是每當人們怎麼考慮的時候,同樣一個問題也會困擾着他們。
生路又在什麼地方?
做爲靳家的三公子,靳文博早在剛過完正月十五的時候,便帶着幾個下人,拿着內務府的通關文書,一路南下,因爲大運河斷絕的關係,他只能從直隸經襄陽進武昌,然後從武昌經由水路過長沙,越南嶺,然後一路翻山越嶺,來到了位於嶺南的廣東,這一路上經受多少艱難困苦,恐怕只有遺骨異鄉的三個家奴的骸骨最有發言權。尤其是在南嶺的大山深處,那裡更是瘴氣瀰漫,以至於幾個家奴都是在那裡染病而死,這一路上的風險,直到過了南嶺之後,纔算稍微安全一些。
終於,一行人歷經千辛萬苦來到了廣州,這廣州的蕭條,全不見往昔的繁華。究其原因,倒也簡單,當年清軍入城的時候,曾在這廣州城內外殺死數十萬人,曾有數十萬人口的省城,活者不過萬餘人,甚至就是現在,在那城外,還有巨大的墳塋,那是滿清屠殺後埋屍體的地方,即使他們的罪證,同樣也是對百姓們的威懾。
而對於這一路上,已經見慣了這一切的靳文博來說,他壓根就不在乎這些,就像他父親說的那樣,他從不在乎清軍殺了多少百姓,只要靳家能發財,便比什麼都重要。
對於商人來說,沒有什麼比銀子更重要,至於其它的……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而現在,靳文博歷經千辛萬苦不遠數千裡來到嶺南,爲的正是靳家的將來。
不過,廣州並不是靳文博的目的地,他最終要去的地方,是葡萄牙人治下的澳門,其實,原本對於澳門他並不怎麼了解,不過作爲靳家的三公子,原本他並沒有任何希望繼承家業,也正因如此,作爲靳家的少爺,他纔有機會接觸到京師的那些洋人,也正是從洋人那裡,他了解到了澳門,同樣也知道了歐洲,儘管對於歐洲只是一知半解,但是在這個風雨飄搖的時候,他卻敏銳的意識到,也許,靳家的生路,就在異國他鄉。
從廣州到澳門並沒有費什麼周折,儘管按照大清國的律令,寸板不得下海,那海船早就被拆毀了,可去澳門並不需要海船,單桅的江船就能把他送到澳門,送到了,這個在葡萄牙人治理之下的地方。
在他抵達澳門之後,靳文博並沒有按照介紹去教堂,而是在澳門四處打探起消息來,而他打探的消息,倒也不是什麼特別複雜的消息,而是與歐洲有關的消息。
“真的讓人神往……”
看着書本上有關“漢薩同盟”以及“荷蘭共和國”,那些商人自治甚至控制國家的資料,靳文博的神情中盡是一副神往之色,早在少年時,當他第一次聽說了“商人國家”的時候,就曾經好奇過,什麼樣的商人可以建立國家。
而現在,在澳門的圖書館中,通過那些書籍,他看到的是一個個由商人建立的自治城邦的崛起,當然,儘管現在這些城邦早已經沒落了,但是是商人的地位卻不曾沒落過,在那些地區,成功的商人,甚至比國王更受人推崇。
而這也正是他來到這裡的原因。他希望儘可能的瞭解歐洲,瞭解哪裡的一切,僅僅只是道聽途說,並不能讓他了解那裡,所以他纔會來到澳門,希望從其他的外國人口中,書本里去了解那個遙遠的地方。
“也許,這個選擇是正確的!”
靳文博喃喃自語着,他的眼睛盯着地圖上的某一個角落時,神情中盡是嚮往之色。
“也許,那裡就是商人的天堂吧!”
對於已經習慣了官府勒索的靳文博來說,他從未曾想到過,在世界上,會存在着由商人控制的國家,更不曾想到,在歐洲金錢等於一切。
這正是那裡與中國的不同,至少在那裡,商人並不是國王眼中的肥羊,不是任人魚肉的一塊肥肉。
“爲什麼非要困守於此地?”
在離開圖書館的時候,靳文博朝着遠處望去,想着父親終日爲憂心如焚的爲這天下的時局而擔心,爲靳家的將來而憂鬱。
對於靳家來說,並沒有太多的選擇。無論如何,現在紛亂的時局,使得他不得不爲靳家的將來而考慮,也是爲了他自己的將來。
畢竟對於南方來說,靳家是屬於必須要嚴加懲處的漢奸,是必須要抄家滅門的對象,可以說,只要南邊奪了天下,就沒有靳家的活路。
“即便是大清國勝了,又能怎麼樣?靳家也不過就是一個奴才罷了!”
靳文博自言自語道,這樣的話,在京師的時候,他絕不敢說,但是現在,他卻說了出來,而這句話同樣也是他的肺腑之言。
南邊兒沒有給靳家留下生路,可是我大清的眼裡,靳家也不過就是一個奴才,一隻肥羊罷了!
在這種情況下,與其呆在這裡。倒不如另闢蹊徑,去歐洲!到那個商人的地位可以和很多權貴相提並論的地方。那裡纔是商人的天堂。
“不過,怎麼去歐洲到是一件麻煩事。”
來到了港口,看着港口中的那些中式的洋式的船隻,靳文博的眉頭緊鎖着,看着那些毛色各異,相貌與國人迥然不同的西洋人,他的心底暗自尋思着。
即便是父親答應了,他的兄長們又豈會答應?
去歐洲!
面對愁眉苦臉的父親,靳文博曾如此遊說過他的父親,出身於靳家的他很清楚,對於大清國來說,靳家是奴才,而對於南方的大明而言,靳家是禍國殃民的漢奸,即便是在山西老家,也有人沒少在背後戳他們的脊樑骨。
靳家的將來在什麼地方?
靳文博並不清楚,但是他很清楚的知道,無論是對於大清也好,大明也罷,靳家不過只是板上之肉。
大明不會放過他們!
大清就會放過他們?
“當年,大清入關,多爾袞請我們八家進京,說是論功行賞,可實際上卻是讓八家掏銀子,沒有江南的稅賦、漕糧,除了搶之外,他們只能在八家的身上想辦法,若不然,就只能灰溜溜的撤回關外。現如今,失了江南的稅賦、漕糧,他們靠什麼維持幾十萬大軍?你以爲綠營兵當真爲大清國賣命?他們是爲銀子!沒有了銀子,這幾十萬綠營又如何維持?到時候,他們從什麼地方弄銀子?”
父親非常清楚對於大清來說,江南的稅賦、漕糧有多麼重要,大清國要靠其養兵,靠其平定天下,失去了江南的稅賦、漕糧,就等於失去了根本。
現在,大清國想要收回江南,就需要大把的軍費,大把的銀子。
可是現在他們從什麼地方弄銀子?
也只有對八家皇商下手了!
過去每逢朝廷用度吃緊的時候,不是讓八家報效,就是問八家借銀,當然,最後也都會還上借來的銀子。可是現在這樣的局勢,若是一天天的敗壞下去,恐怕不等大清國玩完,靳家就和其它幾家一同被大清國給榨乾了。
豬養肥了,是要留過年的!
現在的他們這八家就是大清國養肥的豬!
“要給靳家找到後路!”
後路!
這後路在那?
如果是百年前,或許靳文博會感嘆天下之大無容身之處,畢竟對於那會兒的人們來說,又怎麼可能知道,在中國之外還有那麼一片廣闊的天地,甚至那裡的一切並不比中國差上多少?而且在有些地方甚至也是中國所無法相比的。
可是現在,得益於西洋神父的介紹,他知道,在中國之外,還有更爲廣闊的天地,在那片天地之中,有更多的機會在等待着他。
只是,那片天地距離這裡委實太過遙遠了!
而且這一路上,不知會遭受多少艱難險阻,畢竟這茫茫大海上,總有着這樣那樣的風險。而這些風險,即便是他願意去冒,靳家之中又有多少人願意去冒?
“大少爺,你瞧那人黑的像塊炭似的,瞧着比炭還黑。”
家奴的話讓靳文博朝着那過看去,果然在船上看到了幾個比炭還黑的水手,他們應該就是神父口中的黑奴吧。
那些黑奴正是從非洲過來的。聽說那裡連個國家都沒有到處生活着這些黑的像木炭似的黑人,歐洲的白人他們販賣到各地當奴隸,好像對於白人來說,那些黑人並不是人,而只是是會說話的牲口。
此時有些心不在焉的靳文博,心裡所思所想的,只是怎麼把靳家上下帶出的中國,但沿途風險這麼大,靳家的其它人,又豈願意和他一同乘船離開?
而且,即便是最後,大家都同意了。可是這船又怎麼辦?那些船又從什麼地方找?
瞧着碼頭處的那一艘艘的洋船,想到這一路上從京師來嶺南時的艱辛,靳文博自然而然的想到了乘船,相比於陸路,水路無疑更安全一些。而且水路上的風險會更少一些,尤其是靳家要是舉家離開的話,到時候隨船攜帶的財務恐怕並不是少數。
“如若能僱上幾條船,一路直抵塘沽的話,倒也省得這一路上的艱難了……”
不過在這個念頭浮現的時候,靳文博的眼睛打量着那些船,腦海中卻不禁想到另外一個問題,這些人願意一路北上去塘沽嗎?
當這個念頭於他的心底浮現的時候,本身就準備在澳門找到幾艘船的靳文博,便刻意的留意起這方面的消息來。甚至他還選擇住在了碼頭附近,更是經常出沒於那些西洋船員出沒的酒吧、妓院。憑着在西洋傳教士那裡學會的葡萄牙語,靳文博倒是很輕鬆的融入了那些船員之中,很快就和那些船員打成了一團。
對於出生於商人家庭的他來說,最擅長的正是和別人打交道,和陌生人做朋友,所以很輕易的就結交了幾個外國朋友。
“往北,你看現在這碼頭上,至少會有一半的船會駛往北方,清河,對,就是清河!”
在混雜着各種怪味的妓院大廳內,靳文博聽着魯伊斯的話,有些好奇的問道,
“爲什麼都到那裡?”
來到澳門之後,他發現這些外國人對於南方的那些海賊的評價,好像遠遠高於大清國。
“因爲那裡向所有的人開放,即便是寧波,就是鄭成功控制的寧波,也不一定有那裡吸引人,那裡有生絲、有瓷器,還有玻璃鏡以及其它的各種產品,相信我,廣州現在已經沒落了,因爲韃靼人在阻止貿易,但是寧波、清河,正是崛起,很快,他們就會成爲另一個廣州,而且那裡遠比廣州更適合貿易,畢竟,那裡更靠近中國最繁化的地方……”
雖說只是船上的二副,可是魯伊斯仍然值得靳文博去結交,畢竟,他現在需要的是一個可以信任的人,而在魯伊斯這裡,他了解到許多與航海有關的事情,就像他從其身上,知道了一個普通的海上標準——僱傭船隻,遠沒有購買船隻安全,因爲船員們除非決心成爲海盜,否則他們決不會背叛船東,但是如果僅僅只是臨時的僱傭者,誰知道呢?也許會在海上遭遇海盜。儘管看似並沒有多少區別的僱傭,成爲船東更爲安全。
甚至也正因如此,他纔會在碼頭附近打聽有那些船願意出售,儘管這次他並沒有帶來多少銀子,但是買幾條船的銀子還是能拿得出來的,甚至,靳文博還考慮在澳門註冊一家航運公司,就像西洋人通行的作法一樣,這種做法無疑是安全的,至少對於西洋人來說是安全的。
“生意,這麼說吧,那裡更適合做生意。而不像其他地方,當我們過去的時候,總要考慮如何和當地的官員打交道,而那裡根本就不需要考慮這些,因爲那裡所有的一切都和歐洲很像,是開放的,對於所有人都是開放的。”
“喂,你們聽說了嗎!”
突然,就在這時,酒吧裡有人在那裡大聲喧嚷道。
“中國人的艦隊出現在了東南亞,一隻規模非常大的艦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