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就算是到江北了!”
壓根兒就不需要奴才的提醒,騎在馬上的鞏成琪,就知道他到了江北的地界上,之所以能認出來,倒也再簡單不過。
路!
江北的路與其它的地方的路截然不同!
對於任何初來江北的人來說,往往尚還未看到地界,便能夠直接感受到江北的不同,而最直接的感受恐怕就是道路——江北的官道不僅與清虜治下年久失修的坑坑窪窪的官道不同,即便是舊時的官道也與之大不同。
江北的路寬一丈五尺,不但可容兩輛四輪馬車並行而過,且可以避讓第三輛,如此寬敞的官道,倒不是江北的道路最大的特點,與其它地方的官道相比,恐怕還是數這些路,這些路並不是夯土路。
那種夯土路平常還好,若是下雨的時候,經車輪一壓、路人一踩,立即說會顯出原形來,坑坑窪窪的,盡是泥巴,而雨停了那路上的泥巴會更黏,鞋底沾了厚厚一層,手裡要帶上一根樹枝或者木柴,走幾步停一下,找棵樹靠着,把鞋底的泥巴刮掉。這一路上,從直隸往南,鞏成琪可是沒有少走這樣的路。
可是來到江北之後,這坑坑窪窪的路變得平整了不說,而且路面是硬邦邦的,就像是鋪着石板似的。其實這也是一種土路,只不過這土路里頭加了些東西罷了。
“主子……瞧我這嘴,老爺,這路就是他們說的砂礓路吧!”
爲主子牽馬的孫大個,一邊走一邊問道。
還沒到江北的時候,就聽山東人說什麼江南的砂礓路,那語氣裡盡是羨慕甚至還有嫉妒。
“應該就是了!”
走在這中間高兩邊窪,弧形突起於地面的官道,鞏成琪的神情顯得很是凝重,原本的他只以爲這路不過就是用“砂礓”鋪成的,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可這會,走在這路上,他立即感受到這道路的不同。
不是這硬邦邦似石板一般的路,也不是江北的那位經略使是個大能人,知道讓百姓從地裡頭、河邊拾砂礓用來鋪路,江北很多地方沒有山,但是田中、河邊卻有很多似似生薑般的砂礓,過去那些東西因爲沒有用處,且損毀農具而被堆放于田間,但是現在不但被用來修路,甚至官府還會出錢收購——每兩百斤砂礓可以換一文錢,錢不多,但是對於鄉間的兒童、老人來說,卻又多了一個進項,而且還能讓田間地頭的會毀傷犁頭的禍害變成錢。而官府收了砂礓之後,就會用砂礓來鋪路,從而讓道路變得更爲堅實。
“那些砂礓路,即便是下雨時,也是照樣暢通無阻……”
既便是還沒到江北,鞏成琪也能聽到外人對江北官道的形容,而現在當他直接走在這樣的官道中,想着那一路上坑坑窪窪的道路與眼前所看到的硬邦邦的砂礓路之間的對比,他的心情卻顯得有些沉重。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這江北把路修的這麼寬,這麼好,爲的是什麼?
不正是爲了動兵馬嗎?
不就是爲了運輸糧草嗎?
其實,鞏成琪還真猜對了,江北之所以花費大力氣,對官道加以整修,就是爲了調動兵馬更爲方便,爲了能夠讓四輪馬車可以在晴雨天都可以在在江北暢通無阻。雖說江北有運河水利的便利,但是陸上行軍作戰,總是離不開陸路,也正因如此,朱明忠纔會想到後世一個時期內,於黃淮地區一度使用數十的砂礓路,黃淮地區那種用土壤中的砂礓結核鋪設的道路,雖說和碎石路無法相比,但是在石料不足的黃淮地區,卻不失爲一種優良的鋪路材料,尤其是其因爲有一定粘性所以還有越壓越實的特點,且如石料一般堅實,用其鋪設道路晴雨皆可通行,只不過在車輪壓碾,因爲路基浸水等原因,會導致道路坑坑窪窪,所以需要不斷補平,也正因如此,官府纔會收購砂礓,並交由地方保甲負責道路日常維護,從而保證了道路的平整。
即便是這種砂礓路,對於這個時代而言,也是劃時代的存在,這種一丈五尺寬的道路,甚至足以媲美二十世紀早期的許多歐洲公路,更何況是在這個時代,自然的道路現在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成爲了江北的一張名片,幾乎每個來到江北的客商,都會爲其道路所折服。
客商們眼中的便利是商業上的,而對鞏成琪,這位即將赴黃州任上的知府大人來說,他看到的卻是威脅,來自江北的威脅,幾乎讓他達到了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地步,而這也是他選擇來到江北的原因。
其實,本來赴黃州上任的他,並不需要走江北,完全可以選擇經河南過襄陽這條路去黃州,如此一來就能避開江北,但是爲了能夠直接的瞭解江北的賊寇,他就就帶上幾個心腹隨從,裝做來來南方做生意的生意人,騎着馬趕向了江北。沿途經過各個地方的時候,還念念不忘停下來找個客棧投宿,順便打聽一下江北忠義軍的最新動向。
而越往南去,他發現這百姓的人心就越跟着靠近南方,提着大清國的時候,更是恨得牙根兒癢癢,言語之中,更是大有一副盼着南邊的忠義軍打過來的念頭,初時他還不知道,這到底是爲什麼。
待到後來,通過對江北的瞭解,他才發現,百姓們恨大清國,除了當年大清入關時屠戮太重之外,更多的是官員的盤剝——近二十萬大清國八旗精銳駐在山東、河南,吃穿用度全都是地方提供,地方上到那裡去籌集銀子、糧食,也就只能儘可能的壓榨百姓了,如此一來,百姓們對大清國自然是恨之入骨了。
“再這麼下去,是不行的!”
來到江北之後,看着江北百姓那副安居樂業的模樣,對比着山東百姓的哀鴻遍野,鞏成琪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想辦法解決大清國的用度。
“若是不解決這個問題,只恐怕將來不待這南邊的賊寇打過來,那邊老百姓就揭竿而起了……”
鞏成琪嘴上這麼說着的時候,那邊卻瞧見前面原本暢通無阻的道路中間聳立着一個關卡,而上面還居然還寫着。
“魚臺縣收費站。”
瞧着那收費站靠右邊排出的長隊,鞏成琪不禁有些詫異道。
“這是幹什麼?”
“嘿,你肯定是頭一遭來江北吧,幹啥,你沒瞧見上面寫着“收費站”,啥是收費站?還不是就是收銀子的地方。”
排在他前面的那位牽着馬生意人說道。
“啥?收費站?收啥費?”
鞏成琪的神色不禁變得古怪起來,
“不是說江北沒有苛捐雜稅嗎?怎麼過路還要收費?”
“嘿,你沒聽過嘛,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
聽前面的生意人這麼一說,鞏成琪立即說道。
“這,這豈不是匪盜所爲!”
憤恨不平的罵一聲,鞏成琪詫異的發現,那商人用古怪的眼光看着他,似乎有些詫異,當然也有些不解,然後便對他說道。
“嘿,我說,小老弟,你這麼說可就不對了,這路確實是人家修的,路邊的樹也是官府栽的,人家收費,那也是理所當然不是?”
“可不是,有不收費的路,你也可以去走啊!”
這些人怎麼轉了性了?
瞧見這些平素過稅關的時候,錙銖必較的買賣人,居然這會一個個的仗義爲官府說起了話來,鞏成琪的臉上,盡是一副詫異的模樣,這些人,什麼時候不心痛銀子了。
“這事,未免也太奇怪了?”
待他走到收費站的通道前,只見那木製的小房中,一個穿着藍布衣裳的“官吏”看了他一眼,然後說道。
“馬匹一文。”
人免費,馬匹一文。
就這樣?
等到他拿到上面寫着“曹縣收費站”的票據時,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
馬收一文錢?
這就是通關的費用?
只收馬?人免費?
爲五匹馬交了五文錢的“過路費”,在臨離開的時候,鞏成琪特意看了一下一旁的公示牌,那牌子上清楚的書寫着“獨輪車1文、匹馬 1文、兩輪馬車2文、四輪馬車4文、重載四輪馬車6文……”
再簡單不過的收費規則,價格不貴,甚至可以說不值一提,不過只是區區一文錢而已。難怪衆人剛纔會那麼看他,因爲大家根本就沒有拿這點錢當成回事。
“這位先生,你別想着收了一文錢,你想想,在這樣的官道上,運貨幹啥的多省事,陰天下雨的,這路上照走不誤,若是換成其它的官道,晴天還好,可平常讓雨一泡,路一爛,堵在客棧裡一堵就是好幾天,在這路上可沒有這些事,別的不說,單就是這省下的腳錢,都比這點過路錢多,再說了,這路上還有服務站,嗯,就是過去的驛站,不過過去驛站,過去只給官府當官的大老爺們住,現如今那,只要有銀子,任誰都可以住,雖說不能像過去一樣在驛站裡頭換馬,可在裡頭食宿、給馬上草料,那可都是不錯的,最重要的是安全,畢竟是官府的不是,這兵荒馬亂的總省得碰着黑店吧!……”
驛站。
對於驛站,鞏成琪並不陌生,驛站分驛、站、鋪三部分。畢竟從秦王掃六合,一統天下起,爲了將天下與都城聯繫在一起,就設立了驛站制度。驛站是官府接待賓客和安排官府物資的運輸組織。站是傳遞重要文書和軍事情報的組織,爲軍事系統所專用。鋪由地方廳、州、縣政府領導,負責公文、信函的傳遞。遞鋪用以傳遞公文。凡州縣往來公文,都由遞鋪傳送。
分佈於天下的驛站幾十裡、百里一個,因爲驛站是傳遞官府文書和軍事情報的人或來往官員途中食宿、換馬的場所,歷朝歷代對驛站的管理都有嚴格的規定,基本的規矩都有一樣:非執行公務不得使用、濫用驛站。只不過每每驛站都會被濫用。
到了明代中後期,驛站的屬性雖然沒有改變,但其卻極度膨脹,而且這些驛站也陷入了腐敗的泥潭。當時,稍微有點職權的官員,不僅要求將公馬據爲私用,還常常享受高於自己級別的服務。驛站自身經費層層盤剝後本來就不多,驛卒苦不堪言,但又得罪不起,只好向地方要錢維持運營。而地方上只得把錢攤派給百姓,以至於百姓苦不堪言。
對於驛站的利弊,一路上也曾住於驛站的鞏成琪自然深知,不過作爲官員,他還是寧可享受這驛站給他帶來的便利,而不會指責其弊。而現在,猛的一聽說驛站居然變成了尋常百姓、商販也能投宿的地方,自然也就覺得更奇怪了,奇怪之餘更顯得有些好奇。
沿着這平整寬敞的官道走了幾十裡,從遠處望去,裡地外服務站圍牆矗立在一片新種的柳樹間,就在那官道邊上,待走近了可以看到那高約有一丈用紅磚築成的圍牆,顯得頗爲厚實,待從鐵門入進入圍牆,可以看到牆厚約有兩尺,至於那牆上,還有一條供人站着的木走廊,不用問也知道那是匪盜來時供人站立的地方。
寬敞的院子裡停着一輛輛的馬車,馬棚中繫着商販的馬匹,這所謂的服務站內顯得很是熱鬧。那邊又是幾棟房屋立於院中。
“瞧着倒是與驛站有所不同……”
心裡這麼嘀咕着的時候,已經有人迎了過來。
“這位先生,您這是投宿,還是吃飯,小站這裡既用用餐的飯店,也有住宿的房間……”
這服務站裡的人就像是店裡的夥計一般熱情,別說是對他,就是對他身邊的下人,也是如此,他們的熱情讓鞏成琪感覺有些不甚適應,怎麼也無法將眼前這人與驛站裡的驛卒聯繫在一起,那些個驛卒一個個的可都是成人精的貨色,識人認人的本事更是極爲了得,他們這般殷勤又是爲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