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金貴!
看着這株小麥,石昭這時總算是明白,爲何朱明忠會如此看重它了,這那裡是什麼種子,分明就是天下人的口糧。
她幾乎是立即開口說道。
“若,若當真如此,天下百姓可當真是受益無窮了!”
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石昭看着朱明忠的目光變得極爲複雜起來,她不知道用什麼去形容面前的這個男子,似乎這天下的事情沒有他不懂的,也沒有他不會的。
“到時候,估計天下的百姓都會給你立下長生牌位。”
看着那株小麥,石昭想到了很多,甚至想到了,假如幾十年前便有這樣的麥子,不知能救活天下多少人,天下蒼生不定能從中受益多少。
“至於這長生牌位什麼的,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我只想着若是能育出良種來,到時候,讓天下的百姓,能夠多吃一口飯,少一人餓肚子,這天下再也沒有百姓淪爲餓殍,我便心滿意足了!”
這句話確實是朱明忠的肺腑之言,對於來自21世紀的他來說,已經習慣了溫飽生活的他而言,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百姓淪爲餓殍的人間慘事。也正因如此,他纔會在江陰、在江北設立粥棚,接濟各地的難民,即便是直到現在,江北的各級官府仍然設立有救濟所,向難民提供免費兩餐以及住所,儘管兩餐只是小米粥,住所也僅僅只是大車鋪式的通鋪,但卻讓江北在這個冬天不至於有人凍死。
儘管救濟所的費用大抵上都來自民間捐贈,但是對於官府來說,仍然是一個負擔,可對於來自21世紀的朱明忠來說,他所接受的教育告訴他,這種負擔是政府的責任,至少是一定程度上的責任,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向無家可歸者和難民提供可以餬口的糧食,同樣也可以避免王朝的覆滅。
當然,對於江北的官府來說,能做的僅僅只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做一些事情。畢竟,現在正是戰亂時期,甚至即便是所謂的沒有凍死,也不過侷限於城市範圍內,至於出了城的其它地方,恐怕只有天知道。
不過,即便如此,朱明忠的心底同樣也有他的願景,他的願景非常簡單——讓百姓不至於捱餓。
“其實,我這個人,沒有什麼大的抱負,從沒想過當官,更沒想過要如何功成名就,孟子云“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現在除非驅逐韃虜,恢復中國之外,若是說願景的話,恐怕就只有一個了,就是“飢者得其食,寒者得其衣,勞者得其息”……”
朱明忠的回答,讓石昭認真的打量着這個論年歲尚不到而立之年的江淮經略使,看着他那副認真的模樣,她知道,這句話是發自他的肺腑。
“這句話應該是出自《墨子·非樂》吧。”
石昭的反問讓朱明忠先是一愣,隨後笑着說道。
“民有三患:飢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勞者不得息,三者民之巨患也。若是這三患得除,天下百姓又豈不能安居樂業?”
其實,這不過只是一個最簡單的願景,但是在這個生產力低下的時代,即便是這樣最簡單的願景,也顯得有些奢侈。
“其實,我們漢人,可以說是天底下最能挨的、也是要求最低的百姓,但凡只要有一口飯吃,不至於餓死,他們就不會造反,就會忍受一切,只要他們能吃飽飯,就會以爲時值盛世……”
感嘆之餘,朱明忠的心底甚至覺得國人太過於善良,除了吃飽飯之外,似乎他們就再也沒有了任何要求,他們可以忍受一切壓榨,可以忍受一切不公。
“就像現在的江北一樣,不也有許多百姓以爲是有了盛世之相了嗎?我看報紙上寫,甚至有人給我立了長生牌位,”
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朱明忠的臉上帶着些嘲諷的味道,似乎那些百姓完全忘記了,強行徵兵時,他們的滿腹怨言,他們又一次順理成章的忘記了官府的一些行爲,而選擇性的看到了官府的一些善舉。
什麼“免繳火耗”,什麼“免除苛捐”,等等,中國百姓的要求之底,遠遠超出朱明忠的想象,以至於做爲他們的同胞,他都覺得百姓們要求的太少了,所謂的“免除苛捐”不過只是入清以來,滿清地方官府增加的“苛捐”,至於應繳的稅卻是一文不少。
“是啊,百姓的要求本身就不高,報紙上寫給你立長生牌位,倒是不是因爲他們能吃飽飯,而是因爲你治下的江北,幾乎沒有貪官污吏,說即便是高皇帝時,官員也不見如現在這般清廉……”
石昭看着朱明忠,那目中盡是迷惑與不解。
其實何止是她不解,就連同外界同樣也是滿滿的不解,他們不知道江北爲什麼能夠避免貪官污吏的出現。
“不是沒有,而是很少!”
搖搖頭,朱明忠並沒有因爲石昭的這句話,而有絲毫的自得。
“貪官污吏古來有之,可以說根本就是無從避免,千百年來,爲君者皆想盡除貪官污吏,可即便是高皇帝扒皮填草也無法阻止,究其原因其實貪官污吏的出現並不在於人,關鍵在於制度!”
在這小小的試驗田中走着,查看着地中的朝天椒長勢的朱明忠,一邊走一邊說道。
“大家皆以爲是我的功勞,其實是是制度的功勞,過去地方上是知縣獨大,“破家縣令,滅門知府”這些地方官員集民政、稅收、司法、教化各類大權於一身,如此大權集於一身,且又沒有絲毫監督,又焉能不導致腐敗。所以我纔會在江北行以分權,分其權力,令其互相制約,互相監督,如此才避免了官員貪腐……”
提及此事時朱明忠冷冷一笑。
“當初我初步江北,江北各地盡是降官,這些降官說是心情大明,可大抵他們不過只是牆頭草罷了,明來降明,清來降清,而我欲鞏固江北,又怎能容其把持地方,但是他們皆是降官,若是斷然奪其官位,將來又怎麼會有人願意降我?所以,我纔會設提刑主持起訴,設推事主持司法,與知縣平行不受其管轄,至於知縣專司民政,如此一來,將其從執行者變成監督者,而百姓若是對其施政不滿,亦可通過審判廳起訴,一切皆由法定,再加上報紙作爲監督,於一旁監督提醒,如此一來,即便是有貪官污吏,也能在其做出大惡之前,將其繩之以法……”
其實,並沒有朱明忠說的這麼簡單,現在江北之所以看似沒有貪官污吏,除了超越時代的權力制衡、監督原則之外,還有離職審計等多種超越時代的規則,當然,最重要的是,現在所有的官員都在適應着規則,而他們會在適應中尋找漏洞,並利用漏洞爲自謀利,這是人性使然。
當然,在任何一個王朝初興之時,都是貪官污吏最少的時候,因爲這個時候,官員們大抵上還都有着他們的“夢想”,升官、當大官,畢竟在這個時候,晉升的機會更多,但凡有遠見的都不會因爲一些阿堵物而失去大好前程。
其實,朱明忠並不知道,爲什麼和石昭說這些,或許兩個人只是隨意的聊天,但是在意識到她的另一個身份時,他的話聲還是一啞,最後又笑說道。
“看我,怎麼盡說這些,你對這些事肯定也沒有什麼興趣。嗯,反正,說一千道一萬,最關鍵的就是如何讓百姓吃飽肚子,而育種纔是根本,只有糧食的產量高了,這地才能養活更多的人,讓更多人吃飽肚子!”
剛想借口岔開話題的朱明忠,還沒說完,便聽到石昭說道。
“那個,你,你可以教我如何選育良種嗎?”
像是生怕他拒絕似的,石昭急忙說道。
“以後你的事情只會越來越多,若,若是可以的話,你可以教我如何選育良種,如此也有個幫手,你放心,這事我絕不會告訴其它人。”
滿懷期待的看着朱明忠,第一次,石昭似乎找到了自己人生的目標,她的目標同樣也很簡單,就是繁育出良種來,讓天下百姓再不至於捱餓。
對於石昭的要求,朱明忠並沒有拒絕,不過,作爲一個外行,他所能教石昭的,也就只是一些簡單的育種知識,畢竟他也只懂得皮毛,而且很多詞彙諸如“遺傳”、“雜交”之類的詞彙,石昭聽着也是一頭霧水,以至於有時候,甚至不得不用一些其它的說法解釋給她聽。甚至不得不用“娶個漂亮媳婦受益三代人”的說法,去形容遺傳。
不過,因爲只知道育種學的一些皮毛的關係,實際上並沒有多少需要向石昭傳授的,不過只是幾天的時間,他就已經教授完了自己的所學,而剩下的只能留着她自己去摸索,比如通過類似“孟德爾豌豆實驗”之類的實驗去一步步的完成育種學的積累。
所謂的“微服出行”其就是閒來無事逛大街!
又一次,陪着鄭靈在街上逛街的時候,朱明忠暗自在心底這般尋思着,對於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他來說,即便是清江浦再怎麼繁華,熱鬧,也比不過二十一世紀的都市。
不過每次“微服出行”的時候,他總會是想象着如那些辮子戲中的“主子”一般碰到什麼冤案、惡霸之類的事情,然後再來個英雄救美之類的巧遇,似乎卻總沒有碰到。
相比於朱明忠,此時的鄭靈整個人卻顯得興致極高,自從嫁到江北之後,儘管朱明忠從未曾限制過她的出行,但是作爲鄭家的小姐,她自然知道作爲江北的主母,不知多少雙眼睛在盯着她,由不得她任性而爲,她必須要有主母的樣子。也正因如此,每當朱明忠帶她出去的時候,都是她最開心的時候,就像鳥兒得到了自由一樣。
“你看這麪人,做工可真精巧。”
見她笑的很燦爛,朱明忠同樣笑得更加開心了,便直接說道。
“喜歡的話,咱們就買上幾個。”
在那擺着十幾個麪人的架子上,鄭靈隨意挑了兩個麪人後,朱明忠便直接從錢袋裡取出了兩文錢來,不過剛一遞過去。捏麪人的老漢卻不樂意了,頓時苦着臉說道。
“我說,這位公子,你瞧老漢頭上戴的是啥?”
捏麪人的老漢指着頭上的“網巾”說道。
“嗯?”
不解的看着老漢,朱明忠倒是一愣,網巾是由高皇帝朱元璋推廣,全國上下,不分貴賤,上至帝皇,下至百姓,都要在頭上戴個網巾,可以說網巾是明朝沒有階級區別的服飾,網巾起源於道教,又名“一統山河巾”,既美觀又實用,可以包住頭髮使其保持整潔不凌亂,到了明後期,網巾漸漸演變爲懶收網巾。而滿清入關,剃髮易服後,網巾甚至被視爲反清復明的特徵之一,因爲只有束髮纔會戴網巾,所以纔會有藏網巾者殺無赦的說法,而現在,這網巾在江南江北,同樣也是大明的象徵之一。
“老丈這是?”
不待朱明忠把話說完,那老漢便說道。
“公子,你瞧你也戴着網巾、穿着漢衣,爲何非得用這韃子的銅錢,這裡可是大明的天下……”
老漢瞧着朱明忠,那臉上全是一副不樂意的模樣,聽他這麼一說,朱明忠先是一愣,隨後看着手中的銅錢——順治通寶。
沒錯!
儘管他是江淮經略使,但是錢袋裡裝的銅錢卻是順治通寶,而這順治通寶正是出自軍正司的鑄錢坊,爲了能夠讓這些銅錢流通出去,後宅的零錢都是用順治通寶,而不是永曆通寶。每次出門的時候,除了帶着大小銀元之外,朱明忠還會帶上幾十個銅錢作爲零用。
現在這銅錢被拒收了!
被拒收了手中銅錢的朱明忠,看着滿面討好狀的老漢,笑着問道。
“老丈,雖說這銅錢是韃子的,可畢竟也是銅錢不是,在江北不也通用嘛?爲何今個老丈卻不願意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