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時將家中的那些女人們的瑣事拋在一旁,馬車沿着泥結碎石路面行走時,馬車的顛簸讓板簧懸掛的車廂不時的起伏着,坐在車廂中的朱明忠,將視線朝着車窗外看去,此時道路兩側的穀子已經長成了,再過兩個來月就會成熟。到時候這些新收的小米,就會是北方百姓最重要的口糧。
與後世不同,小麥在古代的北方種植並不普遍,畢竟相比於高粱、小米,小麥生長期間需要更多的水,而在古代的北方大多數地區,糧作物往往更依賴雨水,而不是灌溉,古代的北方只有少數的水澆地,大多數百姓是靠天吃飯,也正因如此,一些地區的水利工程可以使當地百姓受益千百年,但受限於地形、河流以及產量等限制,在北方,現在的主要農作物是產量更高更爲耐旱的高粱、小米,而不是後人想象的小麥。
“將來還是要興修水渠啊!”
看着田間的作物,朱明忠自言自語着,相比於高梁、小米的一年一收,如果種植冬小麥的話,在山海關以南的關內地區,一年至少可以收兩季糧食,甚至有些地方還可以加收一季土豆,但是前提是需要修建大量的水渠等灌溉設施,當然還有就是想辦法解決土地肥力的問題。
“水渠要解決,還要想辦法解決肥料,要不然,一年兩季根本就不現實,現在百姓收完地之後,種一季豆子,不就是爲了養地……”
儘管對於種地並不怎麼了解,但現在通過詢問朱明忠多少總知道一些這個時代的耕種規則,收完高粱之後,北方的百姓會在地裡種上一季大豆,通過種植大豆利用其根部固氮,增加肥力,以便來年種植主糧。
儘管這個時代的人們並不知道其中的科學道理,但是千百年來的摸索,使得古代中國人早就積累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種田技術。
“還有耕種技術,回頭也許可以建立一個研究所,專門研究種田技術。”
想到中國古代的技術傳播的落後,尤其是許多百姓根本就不瞭解如何種田,更不知道如何種植才能提高產量,他們只是按照千百年來的習慣種田,使用着落後的工具,落後的種田方式。
“然後再把這些種田技術推廣出去,嗯,可以通過派出技術員的方式……”
想到農業生產技術的推廣,朱明忠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後世的農技推廣,在建國後的幾十年間,數以千萬計的技術人員,曾紮根農村向農民普及種田技術,爲新中國的糧食生產作出了極大的貢獻。
而在此之前,中國絕大多數百姓,都用着極爲落後甚至原始的方式的從事着農業生產。種田是門技術活,只不過並不是誰都懂得,而懂得的人也不見得願意教授別人,對於絕大多數百姓來說他們往往的只是靠天吃飯。
“看來今年的年景倒是也不錯。”
確實,雖說現在兵荒馬亂的,可是年景卻不錯,基本上還算是風調雨順的,不像十幾年前那樣,整個北方都被水災、旱災以及蝗災、瘟疫折騰着。或許,也正因如此,北方的百姓才願意相信什麼所謂的五行之說,所謂的滿清水德取代明朝的火德,相信這冥冥中的天意,相信天命在清。
“哼哼,可你們又能相信得了多久?”
在馬車駛入一處位於被護城河和城牆包圍重兵把守的院落時,朱明忠暗自嘲笑道,嘲笑着那些相信改朝換代的順民。
馬車駛進的這個院落不僅僅是江北的鑄幣廠,同樣也是軍正司的鑄幣坊。前者是鑄造銀元、銅錢,而後者同樣鑄造銅錢,只不過所鑄造的並不是永曆通寶,而是順治通寶。
剛一進入鑄錢坊,就感受到了鑄爐處那灼人的熱浪,難怪這鑄錢坊的牆壁大開,憑着鑄爐處散發的熱量,即便是寒冬臘月想來也不會讓人覺得有絲毫冷意,可以看到工匠們正在那裡鑄造着錢幣,往錢範中倒銅液,只不過有這些鑄錢的銅液成色截然不同滿清的定製,早已經由紅銅七成,白銅三成搭配變成了鉛五銅五的搭配,非但如此,在鑄造時還會偷減銅量,將重量減輕,而這樣鑄造出來的自然是劣錢,可就是這種劣錢,對於制錢不足市場來說,仍然可以被接受,不過這種接受是有限度的。
就像現在,市場正在對順治通寶一步步淪爲劣錢作出反應,最直接的反應就是順治通寶貶值了。
“聽說現在市場上順治通寶是每千文換一兩?”
瞧着成筐被鑄造出來的新錢,朱明忠笑着問道身旁的鄭居明,他原本是南京的工部官員,主持南京鑄局,入清後同樣主持江寧局鑄錢,現在在江北主持鑄幣廠。
“分地方,在清河是千文兌一兩,在北直隸是九百文,在南直隸是九百五十文,若是在湖廣,則是八百至九百文……”
雖說是鑄幣廠的總辦,可是他同樣負責鑄造僞錢,這些僞錢會通過各種渠道流通出去,而最普遍的渠道就是藉助淮鹽出售的渠道運出,不過對此,鄭居明並不瞭解,對於他來說,他的職責就是鑄錢,鑄造出儘可能多的銅錢。畢竟,鑄錢千文含工本銀甚至不足0.5錢,如此一來意味着利潤將會達到一倍以上。
除了鑄錢可以獲得豐厚的錢利之外,更爲重要恐怕就是大量的低劣的順治錢流通於市場,可以讓其信用不斷的下降,最終爲百姓所拒絕,而理所當然的,到時候百姓更願意使用成色極高的永曆錢。
“之所以有這樣的反差,歸根結底在於,江北、南直隸都大量鑄造我朝的足色永曆錢,即便是南京所鑄的也是六成銅四成鉛的足色錢,而且皆是一錢四分足重製錢,反而咱們現在所鑄的順治錢,不但將銅錢每文鑄重由一錢四分改爲鑄重一錢,變銅七鉛三爲銅五鉛五配鑄。而大幅度減輕錢文鑄重和減少鑄錢用銅的比例,極大地降低了鑄錢成本。如此一來,民間自然樂意用足色永曆錢,而不是順治錢,隨着民間的永曆錢日多,最後,這順治錢自然也就被擠出了江直隸,而且隨着大量的永曆錢不斷被商販帶到各地,各地的順治錢兌價日高,百姓自然也就不樂意使用了……”
劣幣驅逐良幣,可是良幣同樣可以驅劣幣。只要保持足夠的良幣供應,當然,這種良幣還有可能被民間毀鑄,被民間私毀改鑄劣錢。
抓起一把銅錢,看着這些不足色的順治通寶,接下來它們還會繼續降低成色,其含銅量最終將會低於五成,到時候,這些順治錢在價值規律的作用下,商品貨幣流通領域內順治錢價格很快就會由貴變賤。
想到這朱明忠便開口問道。
“江白,現在咱們鑄錢的成本是多少?我是說我朝的永曆錢。”
“回經略,現在鑄錢坊用銅每百斤價銀二兩一錢,鉛每百斤價銀四兩,鑄錢千文含工本銀在0.65錢左右,不過現在因爲調至六銅四鉛,所以成本會有所下降,不過尋常百姓,並不能識出成色下降。”
將銅錢的成色降低,這是減少成本,獲取更多錢利的最簡單、也是最有效的辦法。鑄錢的目的雖說是爲了解決世界供應,但是在另一方面來說,同樣也是爲了獲取錢利。
“咱們現在的銅錢成色是六銅四鉛配鑄,順治錢是銅五鉛五配鑄,永曆錢重,順治錢輕,若是萬一民間毀鑄永曆錢,又該如何?”
丟下手中的銅錢,深知這是一場貨幣之戰的朱明忠直接道出了他擔心的地方,一般來說,銅錢中含銅量越高,成本越高,含銅量越低,成本越低,重量越大,成本越高,重量越輕成本越低。
“永曆錢是一錢四,而順治錢是一錢二,一錢一,直至一錢,若是毀永曆錢鑄順治錢,自然有利於我,順治小錢越多,其價值越廉,且最後我們也可以頒佈法令,禁止清錢流通,可若是有人毀永曆足色錢,改鑄差色永曆錢,又該如何?”
既然現在江北發動了這場貨幣之戰,那麼無論是民間的逐利,或者滿清的反撲,都有可能導致毀錢改鑄的事情發生,這甚至是無法避免的,畢竟歷朝歷代都有私鑄之事。
之所以提及這件事,是因爲朱明忠擔心這樣的毀鑄會導致貨幣之戰的失敗。
“如果到時候,永曆小錢充斥市場,那麼豈不失去我等鑄造順治小錢的本意?”
將視線看着那邊一箱箱等待運出鑄錢局的銅錢,這些不足色的順治錢將會最大程度上擾亂滿清的市場,不斷衝擊着滿清的貨幣信用,令其貨幣市場陷入混亂,但是在另一方面,朱明忠卻不得不擔心毀鑄之後,同樣的混亂髮生在江北,畢竟劣幣驅逐良幣才符合經濟的運行規則。
“經略,這……”
鄭居明沉思片刻,然後搖頭說道,
“這恐怕還真沒有法子,畢竟千百年來,私鑄一事總無法避免,既然永曆錢成色高,這毀錢改鑄自然也就不可避免。”
所謂的“毀錢改鑄”,其實就是私鑄錢,就是民間自行鑄造的錢幣,冒充官方的貨幣,以便流通使用牟取暴利,因意在牟利,私鑄錢一般比官爐錢輕小粗惡;從銅質到文字都明顯劣於同時官爐所出之錢。而江北鑄順治錢就是私鑄。既然江北可以私鑄清錢,那滿清就可鑄永曆錢,滿清可以,民間百姓同樣也可以。
古往今來,私鑄因爲暴利而屢禁不止,對此,鄭居明並沒有任何辦法,能提到的法子,無非就是一些尋常的厲法嚴禁的傳統法子。
鄭居明的回答,讓朱明忠的眉頭微微一皺,他一邊往另一個造幣車間走去,一邊思索着,思索着古代禁止私鑄的法子。古代禁止私鑄的辦法非常簡單,到滿清這會爲了禁止私鑄,對錢法管制甚嚴,以是私鑄很少,凡私鑄者皆處以死罪。不僅爲首鑄造錢幣的要殺頭,而且鑄造工匠、運輸人員、買賣和使用也要殺頭,甚至連地方官員也要連帶坐罪抄家殺頭。如此嚴厲的法律仍然不能完全禁絕私鑄現象,乾隆、嘉慶之後,民間私鑄之風愈演愈烈,直到清末民初,這私鑄制錢以及後來的銅元,都不曾因爲厲法威懾而停止過。
銅元!
突然,朱明忠的眼前一亮,他立即想到了清末流通的銅元,光緒晚期,廣東開始仿照香港銅仙,鑄造機制銅元。由於機制銅元具有規格統一,大小適中,花紋細緻,文字清晰,鑄工精良的特點,迥然不同於翻砂手工鑄造的制錢。清政府認爲其不易仿造,從此“杜私鑄、私銷之弊”,因此“著沿江沿海各督撫籌款仿辦”。
銅元!
如果改鑄銅元呢?
想到現在江北製造的那些面值不等的銀元,朱明忠的眼前頓時一亮,江北的一兩、五錢、兩錢以及一錢銀元,從剛一發行,就因爲成色固定,且重量標準而受到市場的推崇,以至於也有私人錢莊爲了獲得錢利,進行私鑄。
只不過憑藉着技術上的不同,江北鑄錢局的官鑄銀元爲機制,所以有着輪廓分明,文字清晰,花紋細緻,地張光滑的特點。而私鑄銀元爲手工翻砂製作,即使採用正版官鑄銀元印模,也僅能形似而無法神似,其文字不清,花紋模糊,尤其是地張粗糙,砂眼遍佈,如此一來,百姓就可以輕易分辨出私鑄銀元,從而拒收。
如果用製造銀元的方式去製造銅元怎麼樣?
那些製作精美的銅元,本身就天然具有防僞的特點,就像後世爲了阻止僞幣制造,不正是通過增加錢幣的製造難度來阻止僞幣嗎?
相比於銅錢,製作精美的銅元自然是更難製造,即便是有私鑄,也無法鑄造出式樣精美的銅元。
心底的這個念頭浮現出來之後,就再也無法控制,朱明忠便直接問道。
“江白,制銀幣的廠房在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