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灰濛濛的黎明,天還沒有放明的時候,牆壘後方的喧囂就打破了黎明時分的靜寂。
在帳篷中正睡着的孫明英被大傻子在他腳上踢了一腳時候,他的睡眼依然有些朦朧。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孫明英就發現自己和戰友們一道兒在路上狂奔起來,他甚至都弄不清楚,自己是怎麼跑出來的。
因爲跑的太快戰友們大都是上氣不接下氣。腰間竹製有飯盒、水桶撞工兵鏟上發出節奏分明的響聲,並不斷的拍打着他的大腿。揹包則在背後不斷的跳動着,肩膀上的火銃在不停的蹦噠着,甚至就連頭上狗皮帽子也帶不穩了。
在大傢伙列隊奔跑的時候。有人在旁邊小聲的打聽着。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快點,長官讓我們往那裡跑。”
“快跑起來,跑起來……”
士官們在那裡大聲的喊叫着。
在雪地上奔跑的時候,孫明英感覺那厚厚的積雪似乎總想把他的腳留在大地上。
跟在人羣中的他只能一邊隨着戰友們一同奔跑,一邊絞盡腦汁的思考着想要弄個明白。不過怎麼也想不明白,但他知道如果自己栽倒的話就會被後面衝上來的人踩在腳下,所以他只能跟隨着人羣朝着前方奔跑。
太陽慢慢的升起來了。一個又一個營從土壘中走了出來,然後他們就像是潮水一樣向前方涌動着。
置身於這片潮水之中的孫明英,只能隨波逐流。在列隊的時候他左右張望了一下,此時隊伍已經包圍住了他。儘管他感覺到有些緊張。但是他立即明白想要逃離這個團隊是絕對不可能的,像鋼鐵一般冰冷無情的軍紀。約束着他讓他一動不動的站在這裡。
在軍號響起的時候,急促的軍鼓聲開始發生了變化。那些原本在奔跑的隊伍,開始列成了縱隊。在雪原上,潮水立即隨着鼓點發生了變化,他們立即隨着鼓點的指揮排列着縱隊。
在士兵們列隊的時候,軍官與士官們則不斷的大聲吼叫着,在那裡不停的整頓着隊列,陽光照耀在大地上。一面面軍旗迎風飄揚。戰士們在軍官們的督促和軍士們的指揮下,在行進中又將縱隊變換成兩列橫隊,在獵獵飄揚的軍旗下,隨着鼓點的節奏緩緩的朝着前方走去。
自身於隊列之中的孫明英,也許是因爲過於緊張,以至於忘記了腳下的冰雪,雙腳總是會慢上一拍,不過大家的速度似乎都不快。
就在孫明英調整着步速,以保證不脫隊或者拖累大家的時候,大炮響了。
遠方傳來的炮響,讓孫明英變得更加緊張了。他的眼睛朝着前方看去,在他的前方是一道紅色的陣線。當空中的炮彈拖着沉悶的聲響,擊中前方的橫隊時,就會看到一片血紅在雪地上飛舞着。只是瞬間的功夫。那一片白色的雪地就會被染上一層血淋淋的紅色。
隨着部隊一同前進的孫明英被眼前的這一幕驚呆了。他朝着空中看去的時候,甚至驚恐的看到遠方飛來的一個個黑點。那些黑點的速度看起來並不快,但是落在橫隊中總是會掀起一片血紅。
這個時候向前方行進的隊列顯的是如此的緩慢。那些在隊列中的戰士們對於落在身上的炮彈根本不予理會。他們只是隨着鼓點的節奏一步一步的朝着前方行進,任由炮彈落在他們的身上。
在隨着隊列向前行進的時候,孫明英碰到了一具陣亡的戰友的屍體。他仰面朝天,瞪着天空。一身紅色的軍裝胸口處有一個西瓜大的洞,那裡還在不斷地涌着血。血和紅色的軍裝。連接在一起的時候根本分辨不出來。
戰士們斷開隊列悄悄地避開這具屍體,不會讓他打斷行軍的節奏。在繞開那具屍體的時候,孫明英看了一眼那地上的屍體。風吹動着他的鬍子一動一動的,像是有隻手在捋着鬍鬚。看着那被炮彈撕碎的胸膛,在這個時候,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劇烈的跳動着,他的心裡甚至生出了想要逃走的念頭。
這個荒唐的念頭緊緊的攥着,地上的屍體讓他感覺到恐懼,感覺到害怕,他感覺到背上涼嗖嗖的襲來了一陣從未有過的寒冷,甚至就連那雙腿也感覺到軍褲也變得繃緊起來。
在遠處的雪原上孫明英可以看到一個個黑色的橫隊,黑色的橫隊在那裡等待着他們。
在這一瞬間,他甚至能夠感覺到在那黑色的隊列之中已經伸出了無數個銃管。那些人正在等待着他們靠近他們會被全部打死,打死在這片雪原上。
他瞪眼看着周圍,孫明英只看到戰友們在那裡繼續向前行進着,就像是沒有看到死亡正在一步步向着他們靠近似的。
在行進的時候,長長的橫隊被地形分割成了幾個小組。越過障礙他們再次整合成隊列的時候。孫明英看到身邊的戰友們大都是興致勃勃的模樣,就像是已經期待很久一樣。當然還有一些人是小心翼翼的,如履薄冰般的在那裡向前行進子。
只有一些老兵能夠從容而專注地向前行進,他們全神貫注的前進。並在軍官們的指揮下再次排成橫隊,並不時的指揮着身邊的戰友,讓他們排列整齊。
而孫明英卻感覺到恐懼,他甚至感覺到雪地想要把他的雙腿吸在地中,不讓他擡腿。感覺雙腿似乎被雪吸着,甚至就擡不動的時候,突然感覺到有人抽打他。是排長在用軍刀使勁的抽他,排長還凶神惡煞的大聲嚷嚷着。
“快點跟上隊伍,別在這裡墨跡。”
拍照那後生讓他加快了腳步。過一會兒隨着軍號的想起全營都暫時停止了前進。
在他們的前方。列成橫隊的士兵們還在射擊。在這裡可以看到他們的銃管冒出的白煙。銃管處升騰的煙霧。不一會兒就完全籠罩了隊列。
儘管相隔甚遠,但是站在這裡,他仍然可以聽到子彈在頭頂上掠過時發出的破空聲。
嗖……
當那聲傳來的時候,孫明英被嚇的忍不住一縮頭,就在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左右的時候。
“修建胸牆。”
軍官的命令下達了。站在那裡的戰士們紛紛取出了工兵鏟,然後忙活了起來,將地上的積雪堆在面前。不一會兒,他們就用冰雪累起了一道厚厚的雪牆。這個不過只有半人高的雪牆,厚達數尺,儘管炮彈可以輕易的撕碎它,但是卻足夠抵擋住子彈。有了這道胸膛的保護,既便是偶爾有流彈打過來,也不會對他們造成任何傷害。
如果不是冬天的話他們會迅速挖出一條戰壕來,戰壕甚至可以避開炮彈的威脅。但是現在他們只能在雪牆的後面,如果一發炮彈打來,會立即撕碎它,並撕碎牆後士兵的身體。
當他們在這裡躲避着流彈的時候,在戰場上,銃聲、炮聲不斷的傳入他們耳中。提醒着他們,戰鬥正在進行中。
人只要上了戰場就會脫胎換骨。戰場同樣也會檢驗誰纔是真正的勇士。在銃炮聲中。那些第一次上戰場的士兵們。往往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即便是有着胸牆的保護,他們仍然顯得惶恐不安。第一次上戰場的孫明英同樣也是如此,他的臉色煞白,甚至就連長官讓他吃飯的時候,拿出餅乾之後,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餅乾太乾,以至於根本就吃不下去。只是看着餅乾卻是難以下嚥。
相比於他,剛剛晉升爲小隊長的王玉樹卻顯得極爲鎮定,他無動於衷的坐在那裡大口的吃着餅乾。
“這餅乾可真他媽的硬,硬的就像磚頭塊一樣。”
每吃上一口,王玉樹就忍不住抱怨,而在他抱怨的時候。一旁到大傻子就在那裡跟着附和道。
“可不是他奶奶的這麼硬的餅乾,不是想要崩掉咱們的牙嘛。隊長,你說要是現在有碗米碗,再來上幾塊臘腸,那得有多舒坦,就是鹹魚也行啊!”
餅乾是忠義軍的軍糧,這種用小麥麪粉,大豆粉和豆油,鹽,糖爲原料製作的餅乾與其說是餅乾,倒不如說是壓縮乾糧。其實他就是朱明忠借鑑後世的壓縮餅乾製出來的。當然,它的味道自然不能夠和後世的那些壓縮乾糧相比。雖說它的味道一般,而且很硬,但是卻便於攜帶,而且能夠長期儲存。所以,從他一出現就是行軍作戰,是不可或缺的乾糧。
“我瞧你們一個個的都是吃飽了撐的,這餅乾即便是再硬,那也是糧食,想當初老子在鹽場的時候,別說是餅乾了就是每天能喝上幾碗稀飯,那都是老天爺保佑了。”
滿臉鬍子的老李頭在那裡看着他們一眼,然後一手拿着餅乾,另一隻手揉了一個雪團,吃一口餅乾吃一口雪,瞧着倒也是頗爲自在。
“得了,得了,你就別在那裡賣弄了,誰不知道,您老李頭是鹽場出來的,江北的天下就是您老打下來的……”
瞧着老兵,王玉樹笑着說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罵上兩句,他們估計還在這裡擔驚受怕的。”
王玉樹之所以會把話題扯到餅乾上,就是爲了緩解衆人的緊張,尤其是那些新兵的緊張情緒。
小隊長的話讓孫明英的臉一紅,看着手中的餅乾。連忙咬了一口。儘管一開始的時候有些難以下嚥,但是嚼着嚼着他反倒是平靜了下來。
吃飯總能讓人滿足。總能緩解人們的緊張情緒。慢慢的,孫明英忘記了自己身在戰場上。最後他甚至還取出了一根風乾牛肉。風乾牛肉是部隊收復遼東之後,才增加的軍糧,這是蒙古人的傳統的軍糧,攜帶方便,並且營養非常豐富,用牛肉醃製而成的肉乾可以久存不變質。
之所以大量購進草原上的蒙古牛製作風乾牛肉以及鹹牛肉,一來是爲了增加行軍乾糧的種類,保證士兵的營養,二來則是爲了交好蒙古人,通過這種貿易加強與蒙地之的聯繫,爲將來對蒙古的進一步統治鋪平道路。
當然,大量購進牛馬,並不會耗費多少錢財,反而可以促進江北的工商業發展——蒙古人需要漢人運過去的絲綢、棉布、茶葉、瓷器、鐵鍋以及藥材還有其它種種商品。而相比於這些在蒙古相對昂貴的商品,他們賣的牛卻是廉價的。也正因如此,這些軍人才得已吃到在內地價格昂貴的牛奶。
在孫明英嚼着風乾牛肉的時候,口中的肉香讓他專心的享用着食物。慢慢的,他整個人都冷靜了下來,不再像先前那樣緊張,再也不像先前那樣被恐懼籠罩着,他甚至還和戰友們開起了玩笑來。
有了一個笑聲,不一會這道雪牆後面便響起了一陣鬨笑聲,對於這些笑聲,軍官們都是持以歡迎的態度,他們希望自己的戰士們在這個時候儘量放鬆心情,以迎接下來的戰鬥。
“沒事就多吃一根牛肉,要知道,如果不是在戰場,你要是敢吃上一口,老子非得把你給你吃了……”
偶爾的,軍官也會笑着與戰士們開玩笑,但是他們往往是把注意力投在戰場上,他們眼前的這片戰場並不算大,雙方近二十萬軍隊,就這麼擠在不過只有數十里見方的地方,雙方數百門大炮不斷的鳴響着,數萬支火銃在那裡不斷的齊射,
在空中,成百上千個黑色的鐵彈拖着嘯聲於劃破天空,如果不幸落在戰士們的身上,會將戰士們的身體撕的粉碎,數以萬計灼熱的鉛彈橫飛着,一不小心,也許數百丈外的一個倒黴到極點的士兵也有可能被擊中,然後倒地上,儘管這種概率是微乎其微的。
戰鬥從一開始,就顯得極爲激烈,而這看似激烈的戰鬥,其實是雙方都在試探着彼此,都在試探着彼此的漏洞,他們都很清楚,這一場戰鬥,不過只是剛剛開始,大家也許會用一個上午的時間,互相試探,互相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