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哈巴古耶夫來說,他的選擇了正確的。他沒有莽撞的選擇結怨於大明,而是選擇了作爲使節來到大明,而與過去不同的是,他隨行還帶有一個大明的翻譯。這使得他在庫倫便同駐軍進行了直接的溝通,儘管根據他們掌握的情報,俄羅斯本身就是一個值得警惕的對象,甚至他們收集情報也以蒐集俄羅斯人的情報爲主,換句話來說,在蒙古他們的假想敵不是那些曾被稱爲“西虜”的韃子,而是那些來自西洋的俄羅斯人。
儘管警惕,但當對方作爲使節來到大明的時候,仍然受到了歡迎,作爲軍官朱湘玉需要爲他們提供方便,於是他便派出了一支騎兵隊將他們“護送”至張恆,在張恆,自然有鴻臚寺的典客負責接待。
隨後哈巴古耶夫便在典客的陪同下以及衛兵的護送下進抵了大明帝國的中都,這個中都並不是鳳陽,而是皇帝潛龍的清河,經過長達一年的爭執,百官們終於勉強同意京師南遷。當然,爲了表示“天子守國門”這一良好傳統的不變,在太子成年之後,太子必須前往京城,也就是北京開設幕府。
對於這些幕後的事情,哈巴古耶夫自然不知道,此時的他從張恆進入關內之後,就被眼前這個國家所顯現的一面給驚呆了。
同數百年前官員往江南上任一樣,哈巴古耶夫這次走的也是水路,走的正是已經略顯蕭條的北運河——隨着黃河迴歸北方故道的計劃展開,北運河只會越發的蕭條。
之所以選擇運河,一來是因爲水路快捷且便利,二來,自然也有向俄羅斯人展示大明實力的意思,畢竟,相比於陸路,在滿清入關屠殺中遭受重創的大運河沿線的城市已經基本恢復了元氣。
就眼下來說,對於身爲典官的張林看來這兩個目的似乎已經完成了,而且是圓滿完成了。由內河平底多槳船組成的船隊不但安全抵達了中都,而且沿途經過的地方,大明的繁榮強盛同樣也給哈巴古耶夫等人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甚至可以說,讓他們震驚不已!
這也難怪,位於東歐俄羅斯,本身就不是什麼強大的國家,甚至可以說是在歐洲文明之外的國家,他們的城市規模有限,莫斯科與其說是首都,不如說是一個村落,城市人口不過只有區區幾萬人。
相比之下,他們沿途經過的城市,儘管都曾遭受過滿清的屠殺,可即便是如此,沿線仍然不泛十數萬人的大城市,甚至都沒有去過莫斯科的哈巴古耶夫哪裡曾見過這樣規模的城市,同樣也沒有見過的如此密集的城市。
他們沿途所遇到的運河兩岸城池,每一座看上去都是如此的龐大,如此的繁榮。哈巴古耶夫曾經以爲位於邊境的張恆已經算得上壯觀繁華了。可進入關內之後,他又路過了北京,張恆自然在他眼裡成了一個破舊的邊境小城。而如今看着這一路看了濟南等城市之後,儘管北京城的城牆足夠高大,但是他仍然覺得那座城市場有些破敗。根本無法與眼前的城市相提並論。
甚至在很多時候,哈巴古耶夫都有一種錯覺,他覺得自己似乎進入了天堂——馬可波羅筆下的天堂!
許多百姓穿着的絲綢衣裳,看起來比俄羅斯貴族更爲華麗,這片土地的富饒,更是他做夢也不曾想到的。他現在終於明白了爲什麼馬可波羅的遊記中,會將中國稱之爲天堂。同樣也明白了爲什麼所謂的“滿洲人”會不顧實力的想要竊據這裡,並最終被被擊敗。
這裡確實是個充滿誘惑的地方——就像是天堂一樣,對世人充滿無邊的誘惑。黃金、白銀、絲綢以及茶磚,所有俄羅斯所需要的一切,在這裡似乎都是不值一提的。
他實在是想不出什麼這裡與天堂有什麼區別。有那麼一瞬間,哈巴古耶夫甚至也有了一種衝動——就是率領軍隊把這一切都搶走,佔領這個國家的想法。
但是這種衝動卻是來去匆匆,甚至去得更快。因爲,在經過那些城牆時,那些架在城頭上的火炮用它冰冷的炮口提醒着哈巴古耶夫不要心存非分之想,提醒着他,這裡的人與韃靼人不同,他們是擁有火器的文明人。
甚至他心裡會默默的記下自己看到了多少火炮——哈巴古耶夫一直在心裡默默的計算着沿途城市的火炮數量,而當這個數量超過4位數的時候,他的心頭便會不自覺地產生了一種恐懼,甚至不由自主的選擇了放棄計算下去的勇氣。
儘管哈巴古耶夫從未曾經過俄羅斯人東進時如何用火槍、火炮擊敗蒙古人的抵抗,摧毀他們的城市,但是他在卻很清楚,他們所憑藉的不過只是區區數門火炮罷了,即便是整個俄羅斯,也不過只有幾百門火炮。
因爲哈巴古耶夫清楚的知道火器的威力,所以,當他在經過濟南之後,便已經完全失去了進攻這片土地的底氣,甚至連這個念頭也不敢再生出了。
如果明國人可以用上千門大炮去守城,那麼他們的軍隊還有多少大炮?
當然,哈巴古耶夫並不知道,這些守城的大炮,大抵上都是淘汰的舊式鑄鐵炮,即有繳獲自唐軍的也有鄭軍、江西明軍以及晉藩明軍的火炮,多餘的火銃固然可以低價出售於民間,但是這些火炮最終大都用於城防,尤其是北方的城防,當然,明軍還擁有大量性能優良的青銅野戰炮。
對於這些,哈巴古耶夫自然是無從知曉,他只是震驚於眼前所看到的這一切。他甚至能夠想象得到,一旦俄羅斯與中國發生衝突的話,也許成千上萬的俄羅斯人會在對方的炮火下,就像韃靼人一樣被輕易的消滅。
他甚至想到了那些被殺死的韃靼人,那些韃靼人是怎麼樣死在火槍下,是如何被屠殺,曾經的一幕幕又一次在哈巴古耶夫的心頭,只不過,在他的心頭還有一個念頭——那些韃靼人變成了俄羅斯人。
“幸好當時沒有衝動……”
哈巴古耶夫不禁暗自慶幸着,慶幸着自己是如此的“幸運”,否則,也許他根本就不會來大明的中都。
“中都!”
又一次,吳子東雙眼凝視着南方,然後喃喃道。
“中都就在江南,我、我已經整整二十七年沒有回江南了!”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淚水差點流了出來,他本是書生,那年北上訪友時,被入寇的後金兵掠走,後來又被髮給女真人爲奴,直到十年前,當地女真人被俄羅斯人打敗,他成了俄羅斯人的俘虜,他從不曾想到會有活着回到江南的一天。
現在,即便進入江南,他又怎麼能不激動?
“子銘兄,你看,咱們進了微山湖了,這基本上,就已經進入京畿道的地界了。”
看着發須灰白的吳子東,想着其當了近三十年的奴僕,張林不禁再次同情起眼前的這個人來。
“京畿道?”
吳子東不禁有些詫異。
“對,現在咱們大明,有北直隸,也有南直隸,不過,南直隸卻有南京和中都,再加上鳳陽,所以在遷都清河後,陛下便將淮安府、鳳陽府以及徐州分出南直隸,另設京畿道……”
無論是設立京畿道將江南省一分爲二,或者是湖廣拆分爲湖南、湖北,都是爲了避免一省過大的局面,當然,相比於湖廣的分家,京畿道的設立同樣也是基於治理淮河的需要,相比於過去,現在治黃、治淮已經關係到了大明中都的安危,畢竟,中都就位於黃河的北岸,緊臨黃河。
不過張林可沒考慮到這麼多東西,他只是按照官方的一些說法在那裡解釋着,而他所說的一切,對於吳子東來說,都是極爲好奇,甚至在聽到中都沒有城牆的時候,更是驚騙的說道。
“沒有城牆?這怎麼可能?中都是京畿重地,怎麼能沒有城牆呢?難道就不怕……”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張林用極爲驕傲的話語說道。
“陛下曾言,國勢若強,又何需城牆?北京城牆堅固否?南京城牆堅固否?依然先後爲人所克,而我明軍攻城更是如揭薄紙般,如此易克之城?又豈需要再浪費民力、財力?所以,與其築堅城,不如練強軍,況且,以我大明官軍今日之強,又豈需築堅城?”
想到當時這番話通過報紙傳來的時候,張林不由微微一笑,那神情中盡是得意之色,這纔不過短短几年時間,大明就已經恢復了今天的氣勢。若是再有幾年,自然就是大明中興盛世之時。
“如此,如此……”
被張林的這番話給驚呆的吳子東,好一會才說道。
“陛下如此武功,恐怕也只有高皇帝、成祖能與之相比……”
他的稱讚,換來的卻是張林大笑。
“想當年,陛下以布衣投軍,先以千人克江陰,又以數千兵卒克南京,隨後伐江北,又區區數萬新兵力敗達素十萬精銳,不過短短數月,便練就十萬精銳,兩年前,于山海關,陛下親領七萬忠義軍,大戰李賊二十萬大軍,不過一日一夜,既然讓李賊兵敗,命喪於通州……若是論練兵、用兵,以本官看來,縱觀史書,無人能出陛下之左。”
換句話來說,就是高皇帝和成祖皇帝都不如陛下!
這樣的話,張林當然不會說,而且也不能說,畢竟,這是大明朝,高皇帝、成祖皇帝,那都是興乾帝的祖宗,陛下是重振了祖宗了基業。
儘管不能說,但是並不妨礙人們去想。張林儘管沒有說大不敬的話,但吳子東卻忍不住會去想,他的腦海中甚至浮現出了之前見過的明軍,現在的明軍確實與他記憶中的完全不同,不僅僅是軍服和武器的區別,還有什麼地方不同於過去呢?
“他們確實是一羣非常優秀的軍人!”
又一次,哈巴古耶夫盯着後面那艘船上的明軍,暗自於心中尋思着,這一路上,對於明國的軍人,他已經從陌生變爲熟悉,不僅僅知道他們全都使用在歐洲只有少數貴族使用的燧發槍,而不是落後的火繩槍,同樣也注意到,他們的紀律極爲嚴格,儘管並不知道他們的隊列訓練如何,但通過平常的表現,仍然可以猜測一二。
不應該與這樣的國家爲敵!
回到雅庫茨克之後,一定要警告總督大人!
就在哈巴古耶夫心裡冒出這樣的念頭的時候,伊萬諾維奇卻悄悄的來到他的身邊,悄聲說道。
“老爺,這幾天我已經打聽到了,在明國人的城市之中,就有火槍行,只要拿白銀就可以買到火槍,等到了中都,我們可以在城中買上一些。”
曾幾何時,火繩槍是哈巴古耶夫等人面對韃靼人的底氣所在,但是現在,面對明軍的燧發槍,他們卻根本就提不起絲毫勇氣,畢竟他們還使用着落後的火繩槍。
“你是說,他們的城市中就有賣火槍的地方?任何人都可以買?”
哈巴古耶夫驚駭的問道。
“是的,誰都可以買!”
顯然伊萬諾維奇並不知道哈巴古耶夫到底是在震驚什麼。
“所有的城市都有,我的上帝啊,我們面對的是一個什麼國家……”
哈巴古耶夫在震驚之餘,甚至不由自主的在胸前划起了十字,他之所以如此的震驚,是因爲他們——俄羅斯人使用的火槍,往往都是從歐洲購買的——這是因爲俄國本土的軍工廠產量有限,因此俄國不得不像西歐大量購買軍火。比如1631年一年就購買了19000支火槍以及5000把軍刀。
如此一來,他自然震驚於伊萬諾維奇的這番話,更是被他的回答給嚇到了。他不知道,面對的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龐然大物。他們可以向民間出售燧發槍,就表明他們的軍隊擁有數量充足的燧發槍。
明朝的皇帝有億萬臣民!
明朝的皇帝有百萬軍隊!
想到曾經從吳子東那裡得知的情報,在這個時候,他只感覺到一種惶惶不安的感覺在他的心頭瀰漫着,而這種感覺甚至隨着越來越靠近中都,而越發的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