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後,恐怕就是舟船不能入開封了!”
在船抵達開封碼頭的時候,看着熱鬧非常的碼頭上那些扛活的力夫,朱明忠暗自想到,也許,他們並不知道在幾年後,他們就會失業,畢竟,一但黃河改從滎陽北入迴歸宋時故道,新河堤截斷黃河之後,沒有河水的補充,滎陽以下的大多數河道就會荒廢,如開封等地已經地表齊平的河道,也許會成爲良田,有些地方則會變成小湖。
對於黃河北岸的中都而言,並沒有太多的影響,不過只是河名的變化,淮河會沿着故道入海,沒有河沙沖積,鬱州島不會大陸相連。海州港也不復淤積的威脅,甚至就連同蘇北海岸的淤積沙岸也會迅速塌陷,慢慢的恢復舊時的海岸線。
當然,對於開封來說,這是一場災難,沒有了便利的黃河水運,這座河南府城的未來又會如何發展?
不過,這並不是朱明忠需要考慮的,離開了船後,朱明忠就扮做客商,幾名侍衛等人則裝扮成隨從。悄悄地的進了城。
微服私訪,在後世,這往往只存在於影視劇之中,而現在身爲大明皇帝的朱明忠卻很喜歡微服出訪。身爲皇帝總要接點地氣。雖說現在的報紙可以讓他不至於像過去的皇帝一樣消息閉塞,只能告奏摺瞭解外界,但他卻更喜歡通過微服出巡,親自去了解一些事情。
作爲府城的開封,自然是熱鬧非常,不過對於逛街,他倒也沒有什麼興致,於開封城內逛了一圈後,朱明忠便對身邊的羅恩成說道。
“玉輔,太陽已經下山,也該打尖吃飯了,今天晚上住的地方準備好了嗎?”
“公子,您看是住在城內,還是住城外,城內倒有幾家不錯的客棧,不過若是論起環境的的話,還是大梁書院的環境更好一些。”
“大梁書院?”
朱明忠微微愣了下。
“公子,大梁書院是兩百年前天順五年提學副使劉昌創建,建成後,即便是開封城內最好的書院,崇禎十五年,闖賊兵圍開封,爲破城挖開黃河,水淹開封,書院被毀,當年忠義軍收復開封后,王府劃撥了5萬兩專款,再加上河南本地士民捐贈,書院才得已重建,其非但學風類似清河書院,就是書院也與清河書院相似,書院內外景緻極佳,住宿的話,在那裡倒是再好不過。”
作爲陛下的侍從官,羅恩成在來開封之前,自然做了一些文章。
朱明忠笑着說道。
“行,那就到書院借宿吧。”
所謂的借宿,其實倒也談不上借,因爲書院內就有對外營業的客棧,一行人住下之後,和過去的習慣一樣,朱明忠在吃完飯之後,便來到了書院的校園中散佈,與舊時的書院不同,現在的大梁書院整體風格類似於後世的大學,佔地有兩千餘畝的書院,除了校舍外,自然少不了公園、操場,景緻倒是頗爲不錯,行走於校園中,雖說天色已晚,那路燈裡的油燈只是照亮附近丈許遠的距離,雖說光線昏暗,但卻也讓這書院之中,不至於完全陷入黑暗之中,昏暗的燈光下,總能看到有三五成羣的學生,在那裡或是閒聊,或是討論着時事。
“既然藩無罪,那今上何故將其流於萬里之外?”
傳入耳中的話,讓朱明忠的眉頭一鎖,儘管宗室分封是皇家的家事,可聽着這句話後,仍然覺得極爲刺耳。他們又豈知道朕的苦心!
“今日藩無罪,可是十年後呢?”
原本離開的的朱明忠,聽到那邊學生的辯解,不由止住了腳。
“大家別忘了桂王可是孝匡皇帝的太子,若是任其於中原,將來難免有投機之徒之其身邊蠱惑,若是爲奸人所煽動,到時候,可就不是罪不罪那麼簡單了,所以與其如此,還不如封藩於萬里之外,遠離中原,自然無須再爲此擔心了。”
這人倒也有幾分見識。
“依你這麼說來,今上是愛護桂藩了?”
“別忘記了高皇帝將陳理與歸義侯明升一起遷居高麗之舉,若非是高皇帝擔心他們會受到小人的欺騙誘惑,將其遷居高麗,又豈能頤養天年?”
葉適之的話讓亭中的諸人無不是一陣沉默,對於投誠將領的後代,一般都手握重兵,留在中原便會對政權的鞏固產生威脅,更得防止將領與將領之間交往過密,造成起兵謀反的不利現象,在國內起兵平反,一則會傾其國力,二則會讓國內經濟倒退。然而這些人又殺不得,殺了會造成人心不穩,更容易造成別的將領因擔心自己的結果而起兵造反,或者百姓不服政權,而揭竿爲旗。所以最好的辦法是把這些人發佈邊疆,封個有權無實的爵位,在海外頤養天年,讓時光淡然個人對皇權的影響。這些人之中最有地位的便是元末定都在重慶的大夏國皇帝明升,他在高麗受封爲王,娶了高麗大臣的女子做家眷。現在陛下對桂王如此,未嘗不是因爲愛護。
總算還是有人知道朕的本意!
朱明忠略點下頭,原本難看的臉色也稍微發生些變化,甚至就連雙腿也不由自主的朝着他們走去。
“再則,今上之所以不願分封諸藩於國內,完全是愛護天下百姓之舉,舊時不說其它地方,我河南有多少藩王宗親?爲奉養宗室,天下糜費又豈止百萬……”
“難道現在就不花錢了?現在是朝廷發俸祿、祿米給他們,這花費也少不了多少。”
“所以,纔要將他們的封藩於海外!”
朱明忠不待那人爲自己辯解,便主動走過去說道。
“我大明諸藩分封不過只是徒於形式,正所謂“分封而不錫土,列爵而不臨民,食祿而不治事”。也就是說宗室是不準幹活的,完全是由國家養活。我大明爲奉養宗室每年祿米開支不下一百五十萬石,非但是朝廷負擔,更是天下百姓的負擔。此等負擔自然不是朝廷所能負擔得起的,即便是現在,朝廷發給俸祿,於朝廷來說,仍然是筆不小的開支。”
這既是事實,同樣也是辯解畢竟,現在活下的宗室並不多,而且明朝的宗室待遇,也是存在嚴重的兩極分化的。郡王以上,過得是富可敵國的生活。至於郡王以下,跟老百姓相比較,也只能算是差強人意。
至於現在,每年萬兩、萬石,看似不少,可是能夠得到這等俸祿的不過只有區區幾人罷了。
“難道封於海外就不需負擔宗室俸祿?”
“分封而不錫土,這是我皇明舊例,而現在朝廷欲封桂王於宣南,賜當地田產十萬餘頃,如此,朝廷自然無須負擔其俸祿。”
其實將桂王封於宣南的時候,朱明忠就已經打好了算盤。他的算盤非常簡單,就是把東印度公司的公司財產——種植園、水田以及奴隸,一併交給桂王,而相應的,朝廷從此之後,就再也不需要負擔桂藩的俸祿。
“賜田十萬餘傾?這豈不等於錫土分封?”
“不過就是賜些莊田罷了,又豈有錫土分封一說?”
“其實,錫土分封也未嘗不可。”
葉適之朝瞥見來的這人聽到他這麼說時,目中還有疑惑之色。便笑說道。
“當年高皇帝分封諸子,之所以會定下“分封而不錫土,列爵而不臨民,食祿而不治事”的規矩,不過是因爲避免漢代八王之亂。可現在封桂王於海外,距離中國豈止萬里之遙,“分封而不錫土,列爵而不臨民,食祿而不治事”的規矩反倒顯得有些不符今時之需了,畢竟,桂王以親藩出鎮海外,若是列爵而不臨民,朝廷豈不是在再派官員往宣南任職?如此相隔重洋,豈不是要事事請教朝廷?如此,還不行令桂藩屬宣南事,如此與朝廷、桂王而言皆是件好事……”
好事?
朱明忠的眉頭微微一跳,然後看着眼前這年青的學子,目光中略帶着些許疑惑。
“如此,這豈就是封國於宣南?”
封國與封藩不同,雖然明朝也施行分封制,但是明朝的分封制與先秦時代的分封制、漢朝的郡國並行制與晉朝的分封制有很大不同。明朝諸侯分封而不錫土,列爵而不臨民,食祿而不治事,甚至不能夠從事士農工商,世襲罔替。換句話來說,明朝的藩王是沒有實權的,所以明朝的分封不過只是徒有虛名,頂多也就是有藩名,而無封國。而現在這人所說的許藩王臨民治事,無異於先秦時期的分封制。
“封國?又有何不可。”
不顧衆人的驚訝,葉適之反問道。
“正所謂鞭長莫及,設宣南州,雖是開疆拓土,可將來治理地方卻是麻煩事,弄不好又是一個交趾之亂,當年我大明爲何於交趾經營二十年,卻無功而返?因爲良吏無人願意去那裡爲官,縱有人去了,天高皇帝遠爲非作歹,自然是尋常之事,若非如此,當年朝廷又豈會撤出交趾。現在南天門、占城、平南朝廷尚還可以擇派良吏,可如果設立幾十上百個州縣,朝廷有那有那麼多好官可以派?”
葉適之的反問讓周圍的人無不是一愣,但凡爲官的,自然不願意被派到萬里之外的異域,去那種地方的自然不是什麼賢吏,當年交趾之所以糜爛,不正是因爲一羣貪官污吏毀了大明二十年的苦心經營。
“與其派過去一羣貪官污吏,最後讓朝廷幾十年經營毀於一旦,還不如把那裡封給藩王,至少,他們不是一任就走的貪官污吏,至少不會禍害自家的東西!”
不會禍害自家的東西!
這不正是正常人的常理嘛!
葉適之的話落在李從業的耳中,卻讓他的腦中靈光一現――便在這一瞬間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念頭來。
“去年,曾有人言,朝廷設府縣於南洋屯軍、流民,每年糜費不下百餘萬,如此,絕非長久之計,若是再有貪官污吏,毀朝廷拓殖大業,令數十年之功前功盡棄,既然如此……”
李從業看着葉適之說道。
“不若恢復分封呢?”
衆人一時間都沒有明白李從業所謂的“分封”是什麼,但片刻後,所有的人都反應過來。
無不是一副驚愕狀!
在衆人的驚愕中,葉適之注意到那個剛纔走來的公子,雖然看似驚訝,但他的眼神卻與其他人截然不同――他似乎並不吃驚。
“自古以來,就有朝廷將鞭長不及的地方分封諸侯爲國家藩籬之慣例,不說其它,就是雲南,若是沒有沐國公世代坐鎮,那雲南又豈會併入我大明……”
“妙哉!妙哉!”
葉適之也跟着稱讚道。
“古往今來,除周朝、漢朝以及晉朝之外,再無分封之說,皆是因爲諸臣認爲分封容易引割據內亂,致使手足相殘,傷及國家之根本。若分封於化外之地則無此慮,……”
稱讚之餘,葉適之看着着衆人說道。“昔我先王熊繹闢在荊山,篳路藍蔞以處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王事”
這是《史記.楚世家》楚國的記載,然後說道。
“若是沒有周王封楚熊於江南,又豈會有今天湖廣江南的繁華?”
“明達說得不錯。”
李從業是絕不會讓其它人來搶他的風頭的。
“如果當年成祖下西洋時,能夠分藩王於南洋,甲申天變之時,各藩自會興王師入中原,扶我大明帝室,如此……”
“爾等所想不過只是異想天開罷了!”
吳從龍沒料到他話音剛落,那邊就有人把頭一盆涼水當頭給他澆了下來,澆這盆涼水的不是其它人,正是朱明忠,從他們談論着所謂的“分封”時,他知道他們會說什麼,於是立即反駁道。
“此議斷不可行,藩何罪而流萬里,單就是一個桂王,爾等尚有些議,若是將我大明宗藩皆遣於南洋那種瘴癘之地,今上苛刻宗藩之名恐怕也就坐實了,如此,罪君之事,誰人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