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判,從一開始談,到最後雙方達成共識,總是需要一定的時間,需要大家付出一定的精力。就像英國人與荷蘭人在佈雷達進行的秘密談判一樣,已經持續幾個月,但是雙方的分歧太多,所以直到現在1667年的7月都沒有任何進展。
其實,在歷史上,到了這個時候,雙方應該基本上已經達成了共識,畢竟,6月19日德·奈特率領的荷蘭艦隊航行到泰晤士河口,突襲了查塔姆船塢,成功摧毀了英國人十二艘千噸級軍艦,荷蘭艦隊在泰晤士河橫行了三天,最後全部安全返航。現在,德·奈特一直封鎖着泰晤士河口。
對於英國而言,這並不僅僅是奇恥大辱,是他們完全沒有還手之力,按道理來說,英國人應該在談判中做出讓步,但是英國人卻在堅持着,因爲他們還有一個籌碼。
這個籌碼就是大明!
或許荷蘭人在與英國的戰爭中,佔據着優勢,但是在面對大明的時候,卻只能被動的捱打,這並不僅僅是因爲荷蘭人在亞洲、在好望角以東的海域海上力量薄弱,更重要的是,大明的海上力量實在太過於驚人。甚至有人宣稱,大明的海上力量相當於整個歐洲的總和。
是真是假,沒有人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大明可以在各個方面給予英國幫助,正是因爲擁有這個籌碼,所以佈雷達的談判纔會屢屢陷入僵局。
這一天,和過去一樣,爲了能夠儘快達成協議,佩皮斯又一次來到了熊賜履所住的宮殿,也許是因爲接觸的時間長了,佩皮斯已經學會了大明的禮節,按照大明的禮節向着熊賜履作揖,見禮。
然後在剛一坐下來的時候,就主動說道。
“我們從西非的商船,帶來了一個好消息,聽說你們的艦隊在西非與荷蘭艦隊遭遇,然後擊敗了他們的艦隊……”
對於佩皮斯,甚至英國來說這當然是一個令人欣慰的好消息。誠然現在大明無法給予英國所需要的幫助——擊敗泰晤士河口的荷蘭艦隊,但是他們在海上與荷蘭人之間的衝突,卻可以牽制荷蘭的力量,至少在未來的幾年間,大明與荷蘭之間的衝突,都將無法避免,荷蘭國會已經明確表示,他們一定會收復荷屬東印度、好望角等被大明佔領的殖民地。
大明與荷蘭之間的戰爭,對不列顛而言是個好事。
聽佩皮斯提及發生在西非海岸的衝突,同樣得知這個消息的熊賜履,以一種頗爲複雜的口吻說道。
“談不上是艦隊,只是沿非洲海岸航行的兩艘小型軍艦與荷蘭軍艦之間的一次意外的遭遇。真是遺憾啊,只擊沉了一艘荷蘭軍艦,讓另一艘逃竄了。如果不是兩艘小型軍艦,而是兩艘巡航艦的話,荷蘭人根本就沒有機會逃竄,不過,這並沒有什麼,等到南洋的艦隊抵達好望角後,我們在大西洋上的力量,就會得到加強,至少荷蘭人不可能再佔據什麼優勢。”
熊賜履的話,讓佩皮斯的心裡頗爲無奈的嘆了口氣,大明調動一支艦隊,就足以威懾荷蘭,但是英國呢?想到被摧毀的幾艘軍艦,甚至還有被拖走的“皇家查理”號,他的心底不禁一陣刺痛。這些軍艦都是不列顛花費巨資建造的,而現在在戰火中倖存的不列顛艦隊,甚至無法駛出泰晤士河,因爲河口被荷蘭人佔據着。此刻聽聞想到英國的艦隊在港口中被荷蘭人輕易摧毀。佩皮斯自然是心痛不已。不過心痛歸心痛,現在最重要的是爲了未來。
“這是肯定的,大明所擁有的力量,絕不是荷蘭所能相比的。”
這也正是英國所要借重的,尤其是在經歷了大鼠疫、大火以及德·奈特的偷襲之後,英國所剩下的籌碼並不多了。
在此之前,儘管大明提出了他們的條件,可是國王,尤其是國會,並沒有立即答應下來,但是面對荷蘭人的步步進逼,最終,國會還是決定做出讓步。
“不列顛重新恢復自身力量的日子也不會再遠了吧。”
熊賜履跟着說道,不過他的語氣顯得有些玩味,畢竟,誰都知道,現在的不列顛,根本就拿不出足夠的資金用於恢復其海軍。
雖說是知道不列顛的情況,但是佩皮斯卻也還是附和着迴應道。
“是的,很快,或許戰爭摧毀了我們的艦隊,但是我們很快就會恢復我們的力量,這是一定的。”
“如此說來,英國已經決定重新組建自己的艦隊了?嗯,我相信英國肯定會在未來的幾年內做到這一點。”
熊賜履連忙轉口奉承。
對方的奉承,讓佩皮斯感覺總算是舒服一些,不過他並沒有顯露出絲毫的得意,而是沉穩的說道。
“閣下,或許英國可以在未來的幾年內重建一支海軍,但是現在我們正面對着前所未有的財政壓力,倫敦的大火,摧毀了這裡的一切,倫敦的金融界正在千方百計的籌集資金用於倫敦的重建,至於國會,已經無力再投入更多的資金,而且也很難再籌集到資金用於建立海軍。”
與大明的戶部根據軍事預算提供軍費不同,在英國採取截然不同的方式籌集軍費,克倫威爾以短期債券的方式籌措軍費,固然短時間能夠募到一大筆錢,但一同迸發的還款壓力讓共和國財政破產。王政復辟時期採用長、短期債券並用的方式籌措軍費,短期債券用於例如:戰爭支出這樣的暫時開支,長期債券用在素日的艦隊維持,然後以稅收漸漸攤還,由於素日的艦隊維持纔是最大宗的軍費支出。透過這種槓桿均衡,固然王政復辟時期也有財政緊張,但不會呈現破產。
但是倫敦的大火以及荷蘭人的偷襲改變了一切,在倫敦大火中遭受重創的英國金融界,將大部分的資金用於重建,已經無法再提供資金購買債券,而遭受嚴重損失的海軍需要重建。
“所以,我們需要貴國的支持!”
之前的談判中,正是熊賜履表示,可以由大明向英國提供一筆鉅款,用於購買他們的殖民地,當時主持談判的海德,並沒有立即答應下來,畢竟,出售殖民地的行爲,需要國會的同意。
而現在佩爾斯並沒有隱瞞這一點,他很清楚,這是無法隱瞞的,因爲就在一週前,國會已經否決了海軍的預算,因爲國會無法提供資金,而且倫敦的金融業也無法提供這筆鉅款,面對這種情況,國王陛下只能自己做出選擇。
“閣下,你應該知道,大明的幫助,並非是無償的。”
熊賜履說到這裡,又看着佩爾斯說道。
“但是我相信,我們的條件是最優厚的,相信我,這是事實。”
這當然是事實!
佩皮斯非常清楚,在目標的歐洲,沒有任何國家,可以像大明那樣,開出如此豐厚的條件。可是對於不列顛來說,這些條件,仍然有商討的空間。
“我們覺得,在出售殖民地的問題,想到獲得國會的支持,幾乎是沒有任何可能的,而且也會引起爭議。”
佩皮斯半真半假地說道。
“爲了避免不必要的爭議,也許,我們可以換一種方式。”
“哦?換一種方式?”
熊賜履到是有些好奇了,這一次訪問英國的目的,就是想要趁着英國戰敗的機會,從他的身上撈一把,當然,陛下本人也對英國在北美的殖民地,充滿了興趣,尤其是那個已經易名爲“紐約”的新阿姆斯特丹,陛下似乎希望有意將那裡作爲未來大明的殖民地。
不過,移民北美對於大明來說,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這也是大明需要英國一併出售大西洋上的聖赫勒那島,那裡不僅僅是大明進入歐洲的跳板,同樣也是大明往北美移民的跳板,畢竟,未來大明的移民很有可能需要從太平洋進入北美,而不一定是浩瀚的太平洋。
“比如,租借,相比於出售,租借的方式,更容易爲國會所接受,當然,大明付款的方式,也隨之調整爲借款。”
“租借……”
熊賜履沉吟片刻,作爲大明的士人他當然知道所謂的“租借”與“出售”,其實不過就只是文字遊戲罷了。
面子這種東西,並不僅僅是東方的特色,在歐洲同樣也是如此,出售,對於很多人來說,是無法接受的,帶着被迫的意思,但是租借,至少可以讓英格蘭在未來有機會收回那些地方。
只是對於大明來說,這似乎是個虧本生意。
不過在心中權衡片刻後,熊賜履還是點頭說道。
“租借……並沒有任何問題,不過,如果是租借的話,我想,對應的一些條款,就需要進行重新的商討,你覺得呢?”
而佩皮斯則同樣禮貌地點頭答道。
“那是當然。條件當然需要重新商討,比如借款的額度以及利息,還有其它一系列的問題,比如租借期間,不列顛的移民問題,等等,這些問題,都需要我們進行討論。但我相信,我們可以達成共識,你覺得的呢?畢竟,我們有着共同的敵人。”
“確實如此。”
熊賜履輕輕啜了口茶微笑着答道,可是他的心底卻帶着冷笑……共同的敵人?
這不過只是暫時的!
對於大明來說,至少現在,在歐洲根本就沒有什麼所謂的敵人。大明在歐洲的政策非常簡單,就是利用歐洲各國之間的矛盾儘可能的爲大明獲得利益。至於什麼所謂的朋友或者敵人根本就不在大明的考慮範圍之內。
或許,對於已經習慣了東方市的朝貢體制的大明來說,對於外交,他們是陌生的。但是在《戰國策》之中,在中國春秋戰國的史書裡。合縱連橫的縱橫術卻屢見不鮮。大明的士人在歷史書中學到了很多外交上技巧以及理論。現在所需要的僅僅只是把那些在過去沒有辦法去施展的外交技巧。應用在歐洲人的身上。
現在的歐洲就像是春秋戰國時代的中國。國與國之間矛盾衝突不斷。國與國之間更沒有什麼所謂的友誼,只有利益。也正因如此。才讓大名有了進一步活動的空間,有了利用他們自身的矛盾,爲自己爭取利益的空間。
當然,即便是現在做違背謀略的一方,英國人同樣也是心懷鬼胎。可以說,正是因爲雙方都是各有心思,才使得談判變得更加順利。
因爲他們都想從彼此的身上得到一些東西,只不過都不想付出更多。
談判的結果極爲順利,英國人得到了他們所需要的的財政上的支持,當然還有一個口頭上的沒有任何約束性的未來的同盟。
而對於大明來說,則得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地方,當然大明得到並不是沒有任何代價的。只不過是付出了一些金錢,這無疑是可以接受的。
當談判結束之後,對於談判的結果雙方都覺得非常滿意,他們都覺得自己纔是勝利的那一方,至於誰纔是真正的勝利者,恐怕只有歷史纔會知道。
但是至少在表面上看來似乎大明真的吃虧了。
“我們這次可能真的虧大了。”
在宴會結束之後,坐在車上,面對下屬的自言自語,作爲談判負責人的熊賜履,只是微微一笑,然後笑着說道,
“我們吃虧了嗎?”
隨後他又反問道,
“我怎麼不知道我們吃虧了?”
“我們套出來的那筆錢都夠買下那個地方了。那你根本就是一片不毛之地,我們卻花了那麼多錢,只不過是得到一個租借權,幾十年後,英國人隨時都能夠從我們的手裡把那塊地方要回去,到時候,我們可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道理確實是這麼個道理。”
熊賜履倒是沒有反對這種可能。
“但是有時候肉要先吃到嘴裡,纔有可能下肚。要是你連肉放到嘴邊你都放不過去,你又怎麼能吃得下這塊肉?”
話音落下的時候,熊賜履又說到。
“而且這裡只不過是開始,咱們還要和其他人繼續去談,在這邊眼下沒吃到肉,指不定在另一邊就能把肉吃到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