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秋看了看金師爺,這人是宋知縣的心腹,倒不用擔心,又看了看宋知縣身後的跟班長隨,不說話。
宋知縣當即明白,咳嗽了一聲,吩咐那跟班長隨退了出去,把門關上。然後問道:“賢侄,有,有什麼事需,需要你伯父幫,幫忙的你,你就直說吧。”
呵呵,楊秋池暗笑,我要你幫忙?你馬上就該要我幫忙了。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說道:“伯父,龍子胥殺死娘子那個案子,是件錯案。”
宋知縣一愣,扭頭看了看金師爺。金師爺也吃了一驚,問道:“楊管監,這種事情你可不能胡說哦,龍子胥殺妻這件案子,宋知縣費了很大的精力,多方偵查走訪,最終才確定了兇手。龍子胥被抓捕歸案後,一直供認不諱,前段時間,寧國府也已經覈批了這件案子,正在層層上報呢。”
宋知縣臉色也不大好看,溫着臉不說話。
金師爺看了看宋知縣,加重了語氣對楊秋池說道:“楊管監,我知道你是想爲你伯父分憂,用心是好的,不過,金師爺幹這一行這麼多年了,見過種種是是非非,這年輕人都想幹出點名堂來,有這種志向那是好的,但是,只能踏踏實實幹,不能……”
“龍子胥的老婆沒有死,她回來了!”楊秋池不溫不火,打斷了金師爺長篇大論的教訓。
“什麼?”宋知縣禁不住問道,金師爺也是臉色一變。他們充分知道這句話的含義和由此產生地後果,但是,他們不相信。宋知縣仔細看着楊秋池的臉。好像在探究楊秋池是在開玩笑還是別有其他目的。
“龍子胥地老婆王氏回來了。”楊秋池又重複了一遍,“王氏的爹孃、鄰居和里正,都已經證明回來的就是龍子胥的老婆,我這就帶你們去瞧瞧。”
不用懷疑了,楊秋池不是在開玩笑,宋知縣聽他這樣說,心裡頓時涼了半截,他知道楊秋池的能耐,楊秋池既然敢這麼說。那就已經有十足的把握,這樣說來,自己審的這件案子十有八九是錯案了。宋知縣感到冷汗已經開始從額頭上流淌了下來。其實,這個案子宋知縣知道得很清楚,龍子胥在大堂上一直不承認殺了他老婆。最後動了幾次刑,審訊了整整一個下午,龍子胥實在挺不住,才招供的。
金師爺聽楊秋池說得如此肯定,他也有些開始緊張起來,這龍子胥雖然在大堂上受刑不過招認了。可關在監牢裡之後。一直在含冤。難道這件案子真的有冤情嗎?
宋知縣不敢想象這件事情地後果,如果這件案子要真的是錯案,龍子胥是他親自定的死罪。那自己可就構成過失“入人罪”了,按照《大明律》的規定。是要被革職的,烏紗帽就沒了。能不能隱瞞下去,將錯就錯把這龍子胥殺了了事呢?更不行,這件事自己已經知道,還不糾正,那就是“故意入人罪”,那可就更慘了,要實行反坐地,也就是說,如果被告人無罪被錯判有罪而且已經被處決的,主審官員要“抵以死罪”,給錯殺的人抵命的。
宋知縣想到這些種種後果,頓時身如篩糠,冷汗直流,可心裡還存在最後一絲希望:“賢侄,事關重大,你,你可不能亂說哦?”
楊秋池微笑:“如果我不是知道這事關重大,就不會悄悄和伯父你商量了。咱們先去看看那龍子胥娘子的真假,然後再來商討這件案子該如何處置,伯父以爲如何?”
“如此甚好!”宋知縣非常感激楊秋池想得如此周到。
三人來到龍子胥家屋外,楊秋池搶先一步跑到門口,拖長聲音叫道:“知縣大老爺到~!”
滿滿一屋子人,聽說縣大老爺來了,齊刷刷跪下,口稱叩見大老爺。
宋知縣和金師爺居中坐下,楊秋池坐在一旁。宋知縣問道:“龍子胥的娘子龍王氏在這裡嗎?”
一箇中年婦人起身彎腰上前兩步跪倒:“民女龍王氏,叩見大老爺。”這婦人臉上被抓了幾道血印子,嘴角還在流血,好像剛剛被人打過。
宋知縣心裡咯噔一下,頓時傻在了那裡。完了,這人真是龍子胥娘子王氏地話,自己判地那案子,板上釘釘是錯案了,而且還定的死罪,這下子,自己腦袋上這頂烏紗帽,只怕要飛了。
金師爺見宋知縣傻愣愣在發呆,一屋子人都等着他問話,可他看着王氏眼都直了,金師爺當然知道,現在宋知縣並不是對這半老徐娘的王氏有什麼興趣,而是在爲即將到來地罷官查辦而恐懼。
金師爺笑不起來,這個案子他也有份,雖然他不是官吏,不用擔心被撤職,可作爲精通刑律的師爺,卻沒能幫助東家查清案情,反而害得東家丟了官,這要傳出去,他這師爺也就沒人願意聘了,他也就該捲鋪蓋滾蛋了。
想到這些,金師爺腦袋上也開始冒汗了,金師爺咳嗽了一聲,問道:“你確實是龍子胥地娘子龍王氏?”
“民婦正是。”
“你……,你爲何要離家出走?”
王氏看了一眼身後的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昂首回答:“民婦不願意再繼續和龍子胥這個窮書生過日子,他半點本事沒有,整天只知道搖頭晃腦看書,也不懂得心疼人,吃不飽穿不暖,這日子怎麼過?我讓他休了我,他又不願意,我沒法子,才偷偷和墨斗跑了。”
“呸~!你這個丟人現眼的賤貨!”人羣中一個老婦人站起來衝到王氏面前,伸手去撕她的嘴。“你還嫌不夠丟人嗎?還在這裡顯擺你地那些醜事?我這張老臉都要被你丟盡了!”
王氏沒有抵抗,任由這老婦人扯她的頭髮,抓她的臉。於是,臉上又多了幾道血痕。
“娘,你就饒了我們吧,我和她是真心相愛地。”那三十多歲的男子磕頭說道。
“呸~!”那老婦人一口唾沫吐到那男人臉上,“誰是你娘,你這賊子,拐跑了我的女兒,丟盡了我這張老臉,你讓我怎麼見人?我還怎麼活啊!”一邊說着。一邊使勁抽自己耳光。
看來,這老婦人是王氏的老孃,潑婦一個,那三十多歲的男子,就是與王氏私通的木匠墨斗喬。
墨斗喬沒有擦臉上的唾沫。跪爬了幾步,哀求道:“娘,我求求您了,我不能沒有她呀,我生死都要和她在一起。”
老婦人一個耳光抽了過去,又踢了幾腳。其他人都上來勸解。
房裡亂成一團。金師爺見宋知縣還是在那裡發呆。皺了皺眉,吼道:“行了!大老爺在此,你們還敢如此放肆?想挨板子嗎?”
衆人一聽。又都紛紛跪倒,不敢再說話。
“龍王氏的爹呢?來了嗎?”金師爺在人羣中張望。
一個躲在別人背後的老頭。畏畏縮縮探出身子,貓着腰起來上前兩步跪下叩頭,緊張得話得說不出來了。
金師爺一看見他,心中頓時一片冰涼,這人他認得,審龍子胥一案時,他曾經由里正領着,來衙門領過屍骨回去安葬,確實就是龍子胥娘子地父親。金師爺還想確認一下:“你是龍子胥娘子王氏的父親嗎?”
“是。”老漢哆嗦着回答。
“你仔細辨認一下,這婦人可確實是你的女兒王氏?”
老漢轉過頭看了看跪在一邊的王氏,點點頭:“是我的女兒,沒錯地。”
“那你當初爲什麼說那具屍骨就是你女兒?”金師爺臉一沉,看看能不能找個替罪羊。
老人本來就害怕見官,一聽這話,更是渾身直打顫,哪裡還能說得出話來。
一個老者上前貓着腰說道:“小人是這裡的里正,我可以證明這婦人確實是龍子胥的娘子王氏。當時那具白骨,根本辨認不出是誰,只不過王氏失蹤日久,他爹孃心中掛念,聽別人說這一具白骨是他們的女兒,他也就信了,現在看來,的確是弄錯了。”他身後跪着的幾個男女也小聲附和着。
里正是鄉村街道一級基層政權地頭,相當於現在地鄉長、村長或者街道辦事處主任。
這裡正很狡猾,沒有明說是聽誰說的白骨是王氏,可這誰都知道是衙門說的,他話中暗藏着地意思是:“你們說這屍骨是王氏,我們當然相信你們,這才領回去的。”幾句話便輕輕把責任又推了回來。
金師爺還要再說,宋知縣長嘆一口氣,站起身說道:“不,不用問了,走吧。”轉身出了房門。楊秋池也跟着出了門。
金師爺站起身:“墨斗喬、龍王氏,你二人通姦,依《大明律》要將你二人杖責八十,遊街三日示衆。不過,現在大老爺沒空,你們兩給我老老實實待在家裡不許亂跑,隨時聽候衙門傳喚。”扭頭對那裡正說道,“他們兩個就交給你了,要好生看着,等大老爺忙完了,就來處理這事。”交代完,也緊跟着出了門。
見縣太老爺走了,那老婦人騰地一下站起來,撲過去抓住王氏地頭髮又是一陣亂扯,嘴裡哭罵着:“你這賤貨,你這破鞋,丟我們的臉,你怎麼不死了算了,你讓我們還怎麼活,老天爺啊,你收了這不要臉的娼貨去吧……”
王氏任由她娘扯着自己的頭髮亂罵,一行淚水淌了下來,眼睛卻只是看那木匠墨斗喬。墨斗喬跪在地上,還在一把鼻涕一把淚哀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