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名鶴離京,剛出家門就接到吏部的任命書。白名鶴的合浦縣令歸成凱了,然後白名鶴成爲了從六品的廉州府主薄,主管錢糧賦稅。
升官了,可卻沒什麼感覺。
吏部的官員也不認爲白名鶴會有什麼感覺,正七品與從六品,在京城百官眼中,對於白名鶴來說,沒區別。白名鶴現在在京城的惡名,至少頂一個從四品,所以四品以下無論是什麼,對白名鶴沒區別。
去天津衛,上船。
十二天後,船隊回到了南海海域,入廣東廣海衛碼頭。
楊能親自來迎接,陪同的官員除了廣東都司衙門的,竟然還有一位穿着從二品官服的文官。這倒讓是白名鶴一百個意外。
“白名鶴,這位是廣東左布政使,揭稽,揭大人!”楊能一介紹,白名鶴當時有些反應不上來,這不就是廣東文官中最大的那位嘛,廣東自永樂年後,不再設長任巡撫。就算有巡撫,也是臨時性的,巡撫兩廣錢糧之事,辦完事就走人了。
這就是廣東最大的官了。
白名鶴有些發愣,卻站在那裡沒有施禮。
揭稽很顯然已經知道白名鶴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別說自己是布政使,就是官再在一些也拿白名鶴沒有辦法,他的老師都對白名鶴退讓三分,更何況是他。
“吾師東園公。”
揭稽一提東園公,白名鶴立即就知道是誰了。朝堂之上,投票之時意料之外的票應該在十張至十三張左右,其中一張最讓興安與白名鶴意外的,就是吏部左侍郎何文淵的一票,這關鍵的一票讓許貴從計劃之中的河套總督。變成了大同總督。
大明的人尊師重道,揭稽是從二品官。雖然說京官同品大一級,可何文淵現在纔是正三品,是比自己的學生還低。
不過,大明六部。侍郎名義上是尚書的手下,可也是正堂官。直接對皇帝負責,有公務獨上奏本之權。
何文淵是個好官,年輕的時候就有鐵面御史之稱。
這一次投票,除了當事之外,受益最大的可能就是許文淵了。因爲他沒有偏向任何一派,所以皇帝有意讓他進吏部尚書,並且加太子少保。這可就變成了頂級大員了,大明現在加太子少保的人沒幾個。
白名鶴想到這裡,嘿嘿一笑:“揭大人。你巴結我一下。我送給兩個好處!”
楊能臉都黑了,這左布政使連他都要給三分面子,你白名鶴莫不是瘋了,要是鬧僵的話自己想園場都不容易。
白名鶴卻摸得極準,從揭稽的自我介紹來看,這個人是好人,屬於君子一類。
常說,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所以白名鶴不怕揭稽,反倒讓揭稽表現一下他的誠意。
“有個園子。原本也是順德陳家的產業,主園佔地約四十畝,再加上主宅與倉庫等,約有六十畝左右。正統十四年,陳家子弟實爲福建海賊,攻了潮州海陽縣。縣中死傷極多。依大明律,抄家!”
白名鶴當真有些意外。
這位是從二品官呀。雖然說大明的官制,自己這個七品也是直接由吏部任命,要免了自己的官,也是吏部免除。廣東這邊拿自己沒辦法。可畢竟這位是從二品,自己最頂頭的頂頭上司了。
想過對方許多種回答。
比如,也半開玩笑的迴應了一句。或者是許一個空話,再可能就是當場發火。或者是給自己講道理,再或者一句話不說,當場就離開。
可卻當真要送自己禮物,這個有些可怕了。
楊能卻笑了,他倒是明白怎麼回事。一句話,揭稽來找白名鶴,就是窮的。不光是他窮,廣東官倉都都養不起老鼠了,眼下,官員的俸祿都欠了,更何況是那些普通吏員的,所以他不得不見白名鶴。
白名鶴的銀子,沒有人敢動。誰動誰死,那怕不知道白名鶴背後是大明皇帝也一樣。
海禁的銀子,誰敢碰。這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那園子不錯,抄家的時候是老夫派的親兵,園中一草一木都沒有破壞過。原本還想着,會是便宜是誰,沒想到是小白你。”楊能半天玩笑的對白名鶴說道,然後一拍白名鶴的肩膀,卻暗中小聲說了一句:“揭稽與廣東官場,沒關係!”
白名鶴立即就懂了,哈哈一笑道:“那,請揭大人去我家坐坐!就那個園子。”
揭稽與楊能對視一眼,都有些吃驚。白名鶴還真是好胃口,這麼大的園子當真就敢接。
廣海衛就在現在黃茅海獨崖島的位置,從這裡換個內海官船。出了海,順着海邊繞進廣州灣,然後就在現在珠海以北,順着洪奇瀝水道逆流而上,從大水道轉小水道,可以一直順着水路走。下了船,距離近到步行也不過幾百步。
只看了一眼這個園子,還有周圍的水路。再拿過一個小吏送上的地圖看了一眼,白名鶴脫口而出:“春暉園!”
沒有錯,這就是春暉園的前身。真正的春暉園建於明末,但也是在原有的基礎上改建而成。眼下的園子比後世留存的還大,而且用小船可以水路直接到海上去。
“春暉何意?”揭稽不是不懂這兩個字,只是想知道白名鶴取這個名字的意義。
白名鶴這才反應過來,此時還沒有這個園子呢,而且眼下這園子也沒有後世那麼多有名的亭臺樓閣,眼下只是一個嶺南風格的園林罷了。
聽揭稽提問,白名鶴就想到後世旅遊的時候聽到的解釋:“意爲和煦普照之日光,喻父母之恩德。既然這個園子歸了我,那這就是我以後廣州的家了。”
“善!”揭稽稱讚了一句。
在大明,孝就是首善了。
這裡一直有人打理,被管理的還不錯。
進了書房,白名鶴叫人拿來一個錦盒:“這是東園公在我離京的時候,給我的禮物。於大人說,讓我回廣東在再打開看,正好揭大人在這裡,就這個時候打開吧。”
卷軸被緩緩的展開,上面只有六個大字。
人之初,性本善!
這什麼意思,白名鶴知道這是三字經的頭兩句,可寫這個話是什麼意思。
揭稽懂,他知道老師的意思是讓白名鶴守住本心,別因爲外物而亂了心,而改變了他內心之中的那份執著。揭稽不會解釋,既然是送給白名鶴的,就讓白名鶴自己去領悟吧。楊能也不懂,揭稽倒是悄悄的解釋了幾句。
楊能點了點頭:“恩,這副字寫得好。”
“好吧,到了我白名鶴回禮的時候了。”白名鶴說罷,坐到最下首的椅子上。雖然語氣上有些狂妄,可在這兩位都是長輩的年齡,以及官職極高的人面前,白名鶴在行爲上如果狂妄,就一定會被人輕視。
“廣東這邊窮,因爲地產不多。指着天吃飯的日子自然是苦一些。廣東還行,日子還算能過得去,勉強能有一個飽飯吃。廣東這裡天氣不算冷,冬天也不是非常難過。如果放在北方,怕是每年會死許多人。”
白名鶴開口說話,揭稽默默的點了點頭。只是有些意外,沒想到白名鶴對廣東瞭解的還不算少。白名鶴又繼續說道:“再說瓊島,纔是真正的窮!”
揭稽沒有回答,瓊島窮到什麼程度,已經無法語言來直接形容了。合浦窮,欽州窮,廉州也不富。可就廉州府每年的賦稅,差不多就和瓊島一樣多了,這麼大一個瓊島,每年的賦稅連連一萬兩銀子都收不到。
沒有人願意去瓊島作官,別說是油水了,能餓不死自己就算好了。
所以,揭稽過來要說的不是廣東,而是瓊島。
“揭大人,其實吧我也聽說了。你和右布政使關係不怎麼樣,雖然你們都是北方人,但他卻是屬於廣東這邊地方勢力的,他的師爺,他的小妾,還有他私下的商號都在廣東這裡。就算他不是廣東人,可他已經被這裡的人同化了。”
廣東是一個極特殊的省,特別是一些窮苦小縣,大半的官員都是以吏代官,從吏員變成官員的,可卻沒有離開廣東,這與大明的三地對調政策並不相符,可誰讓這裡偏遠,特殊情況特殊對待。
左右布政使,本來就是不對路的人。白名鶴所說,兩位布政使關係不好,這個都不用猜,大明就沒有關係好的。揭稽沒有說話,他在思考如何回答白名鶴。
白名鶴卻是笑了:“揭大人,給我十萬工如何?”
“十萬工,什麼意思?”揭稽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甚至都不知道這是那三個字。
白名鶴這才解釋道:“我要十萬作工的人,眼下就算是廣東都司衙門所有的軍戶都給我,人手都不夠用。眼下,我未來一年內需要作工的人數,大約在五十萬人上下。可田地還是要種的,我又不是什麼酷吏,更不敢強行抽丁,所以只要用大米換工,每人每個月,我給出至少三石米的工錢,上不封頂。大約在秋收之後,我就要人。”
“十萬作工,果真是大手筆呀。只是要這些人來作什麼?白大人你總要有個明確的說法,雖說這對廣東百姓來說是大好事,可身爲父母官也要爲百姓負責!”揭稽的語氣很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