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幫代表不是來送禮的,而是來談判的。
當然,這個談判不是逼宮,而是被白名鶴逼得無奈,就拿江西商幫來說。他們江西商幫是一個大商幫,下面來有各行業的會首。因爲上一次白名鶴採購了大量廣東商幫的瓷器,甚至讓整個廣州城都沒有瓷器賣了。
所以,江西商幫瓷器的會首親自來了廣州城。
只是身份低微,還沒有資格單獨求見白名鶴這樣的大人物。
所以跟着商幫開了幾天會,這幾天可以說他睡下的時間加起來都不起過五個時辰,愁的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着,整個江西所有的窯口沒有他不瞭解的,生產力擺在那裡,一百三十萬只瓶子,真正細算之後,無論如何都達不到。
就算所有的窯口爲白名鶴趕工,沒有半隻外銷的貨物,可超不過百萬只瓶子。
更何況,這質量方面肯定卡的極嚴。
往重了說,要是在異邦被人看出去次品,這丟是大明的臉面。白名鶴不動手,只需要幾句話,當地官府就能把出次品的窯口給封了。
進入正堂,一個雙眼通紅,臉色極差,估計隨時都可能會暈倒的老頭跪在白名鶴面前,哭的死去活來。這還是江西商幫另一位,懂關中方言的纔給白名鶴翻譯過來,否則白名鶴還真不知道對方說的是什麼。
聽了半天,原來是根本作不出一百萬只瓶子。
其餘的人也是一臉的爲難,白名鶴提出的各種要求,根本就沒有一家能夠完成的。
“唉……”白名鶴苦笑着搖了搖頭。
謝一元要說話,白名鶴伸手阻止:“謝老想說什麼,我白名鶴知道。今個各位就在我府是吃飯,也算是我白名鶴初次招待各商幫的代表。這會等着廚房準備。我給大家講一個故事。”
講故事,這個時候講故事。
帶着疑惑,衆人重新落座,有丫環過來送上茶。
白名鶴喝了一口茶潤了下嗓子。
“想上古之時,(白名鶴說的上古,就是夏、商、周時期)當時使用的農具多以木、石、骨、蚌制。春秋之時銅製農具出來。到了戰國時,已經開始使用鐵器。到了漢時,灌溉用的水車、種田用的翻車、磨面用的水磨出陸續出現。到了盛唐之時,出現了筒車與曲轅犁。只說一個差別,上古時一個人三天都未必能種完一畝田。盛唐時,一個人一天可以種十畝田,不知道這算一算是一種進步!”
衆商幫的代表都是讀過書的人。
白名鶴說是講故事,事實上是在講經,講學。
“再說田裡。從燒荒種田,再到大明的堆肥種田。一畝地的產量從原先的看天收幾鬥糧食,到現在有些高產的三石,甚至四石精糧。這是不是一種進步。”
白名鶴說到這裡站了起來,走到王福臨面前。
“寧波商幫應該有自古織機的記載。從最初的手工織,再到現在的大機器織。一個人的勞動一天的產量提高了多少,有沒有五倍?”
“回大人的話,提高了十倍不止。”
白名鶴又來了那位江西老窯工面前:“你們的石料用的是手工磨製。你可有想過。內石外生鐵,一萬斤。甚至十萬斤重。用水力或者畜力推動的巨大石磨,不但磨的多,而且磨的更細,會讓你們的瓷器再上一次檔次。”
江西幫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去想,去作,去試。不要在乎花了銀子。不斷的試驗,只要能夠代替人力,提高工效的機械就是成功。如果說,今天你們拼足了力氣,可以三個人一天織出一百尺。那麼新的機器,一天能多織一尺就是成功。”
白名鶴說完,衆人開始不斷的議論了起來。
“本官知道,一年一百三十萬個瓶子眼下不可能,但本官要的卻是一年三千萬只瓶子,甚至一億件瓷器。”白名鶴心說,在後世的現代。江西一個省僅工藝瓷器一項,就超過三十億件,這才佔全國的十分之一。
這裡,一百個只瓶子都能讓你們哭死。
我大明眼下一億人口,按後世的計算,怎麼也有每年一億的需求缺口吧。
“蘇州幫!”白名鶴輕呼一聲,當下就有一位站出來:“請大人吩咐!”
“聽說你們造了一種新的紡機,可以一次紡八根線。可卻一直不敢拿出來用,怕有人學了去。是不是?”白名鶴的情報工作,在東廠的幫助下,還是超一流的。
蘇州幫代表臉紅了,白名鶴說的是實情。
“本官這裡立一個規矩。任何人造出的新機器,都可以在本官這裡報備。就象你們的紡機來說,紡機整體是一個備案,那從來沒有人見過的軸頭也是一種,還有新式的架體,與卷線輪都可以分開報備。”
“敢問大人,這報備有何嗎?”
“報備之後,天下有任何人仿製你的機器,本官都可以給你討一個公道。反之,如果寧波幫想造,你可以適當的收一些錢,這個就叫知識產權專利。什麼時知識產權,任何一種才能都是知識,而你們蘇州幫花了銀子,花了心血研究了新的紡機,這就是你們創造的新知識,本官不允許那些沒有投入半分心血的人憑白拿來用,所以本官作主,給你們討個公道。”
古代要說發明創造動力不足。
原因有許多,但更多的是怕自己辛苦憑白給別人得了去。
白名鶴能保住嗎?
“大人,可否容我們私下商量一下!”謝一元代表衆商幫對白名鶴說道。
白名鶴點了點頭,離開正堂。
白名鶴一出門,就有人說道:“白大人眼下深得萬歲信任,可之後呢?萬一那一天,白名鶴不在這個位子上,那個時候當如何?”
“十大商幫立下協約如何?”王福臨提議道。
立下協約是一個好辦法,那麼對於其他的小幫派怎麼辦。對於大一些的商號來說,失信於天下人,那就等自絕死路。可對於那些投機的,特別是有官府後臺,甚至是大明王爺府後臺的人怎麼辦。
十大商幫的人倒也不是說,真的可以把這件事情堵死。
只要能擋住大半就滿意了。
“總體來說,這件事情是好事。老夫以爲,立下一個規矩,這個規矩寫得仔細一些。總是一個約束,別的事情不好說,但這件事情總要繼續下去的。白名鶴這個官,心思比普通的官更細,而且眼光高。”
謝一元對白名鶴的評價,得到了幾乎所有的人認可。
“不說別的,就說織機總是要發展的。從漢時的單人手轉紡線,到晉時水力紗車,再到唐時的多人大紗車。大明曾經最好的,就是三個四紗綻。老夫是不知道,這個新的八綻有多優秀,但感覺應該很好。”
蘇州幫的人這時接口說道:“說是八綻,其實是六個二十四綻的水力紗車,每兩個人管理八綻爲一組,所以名爲八綻水紗車。要說工效,是原先紗車的差不多十倍了,而且斷紗機率極小,是棉織線的上等紗車。”
十倍工效!
私下討論一翻之後,王福臨問道:“不知道這紗車,花了多少銀兩。”
“這是一位退了工的老匠,花了一年半的時間。其中松江百里布坊的東家,念老匠給他家作了一輩子的工。拿出二百兩銀子,五百石木材,還有鐵三十斤,讓自己試製。可這些,不到兩個月就花光了。”
聽到這裡,許多人都可以感覺到,其中必有曲折。
“後,我叔公,也是一位老織工。拿出五百兩銀子,他想看到一架全新的紗車。可這五百兩卻連一個月都沒有用到。我那叔公四處走訪,可以說各大布坊都與我家叔公關係不錯,都拿出一些銀兩來,這下就花到了一千七百兩銀子。”
“然後呢?”心急的人就追問了。
“然後成了,八綻紗機成了。但卻又有了新的問題,這紗機在軸特別容易壞,而且水力的部分也不經用。可各家布坊卻看到了實實在在的好處,湊了一萬多兩銀子,各家派出最優秀的木匠、鐵匠。這又一年過去,前後試製了十幾臺,最終才了現在的成品。十倍的工效,我叔公是試紗之後,笑着過世的。”
蘇州商幫的這位代表眼淚都流下來了。
許多人都能夠理解,有些老匠人一輩子就圖這一瞬間了。
“老夫說一句公道話,各家的試製花了多少是各家的事情,這是成了。要是敗了不是全扔在水裡了。只說是十倍工效,可以增產多少。所以一臺紗機,抽一成工效的銀子。老夫以爲是個準價。”謝一元沒有提到研究經費,只說收益。
要是白名鶴在這裡,也要佩服一句古人的智慧。
商人講德,他們也講一個公道。
用收益來計算付出,確實是一個很合理的算法。但也有人認爲,不如直接按銀子算。總不能每年都交一筆織機的工效差價。就按每架紗車給一定數量的銀子,最爲合適,這個也更容易計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