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名鶴的語氣軟了許多:“難道就沒有緩解的可能嗎?”
“老夫說了,誰都沒有錯。都是爲了活着,而且有些事情是無解的。不防告訴你,你嶽祖父、岳父的過世,多少都與各村之間的械鬥有些關係。我家也有子侄死於械鬥,縣太爺來過,知府老爺來過,還有一位過路的欽差也辦過,這不是仇恨,這是無解的死局。”
燕老頭說完,也不說送客,徑直轉身回後堂了。
白名鶴可以坐在這裡不走,可絕對不能追到人家後院去。無奈之下,只有先行離開。
在出門的時候,有一個燕家的老家人過來說道:“舉人老爺,我家老爺有一句話。舉人老爺是借不到糧的,除非走到五十里之外。”
白名鶴一抱拳:“代爲傳話,就說白名鶴謝過了。”
五十里之外有多遠,向東就是涿州府城,向南就是淶水縣城。
傍晚回到下泉村,許多下泉村的族人只是遠遠的看着,看到舉人老爺神情不佳,誰也沒敢迎上來,都四散着跑開了。
回到家裡,白名鶴把白天所遇到的給孫苑君一講,孫苑君敢不懂,爲什麼會這樣。
“夫君,按你的說法,這七裡二十八村是不容於我下泉村了?”孫苑君再怎麼聰明,讀的書再多,也不過是一個年齡只有十六歲的小丫頭,她一來不知道這幾十年來各村之間的事情,也分析不出眼下的麻煩來。
想了想,孫苑君說道:“夫君,不如去問老叔公!”
“不問!”白名鶴很直接的就拒絕了。
孫苑君問原因,白名鶴說道:“距離新年只有兩天時間了,我沒有時間去爲了陣年舊事去問太多,在我白名鶴眼中只有成功,不會找任何的藉口去爲自己的失敗開脫。別說是四十石糧食,就是四百兩銀子,在我白名鶴眼中也不是問題。”
白名鶴倒是豪氣沖天。
孫苑君不敢相信,也不敢不相信。
只聽白名鶴說道:“弄錢的辦法有太多,可想我關中白名鶴,堂堂正正,那些屑小手段是絕對不會用的。”
孫苑君這次不太信了,說道:“夫君,如果真的沒有辦法,不如請族中宿老一起來商量。”
“笑話,什麼叫沒有辦法。”白名鶴被激起傲氣,高聲說道:“村中養雞戶非常多,如果我能夠把雞蛋辦成方的,不知道能不能賣出十倍的價。”
“能!”誰聽過,誰見過方雞蛋。這要是拿到涿州城,一個方雞蛋敢要幾十文錢。
白名鶴冷冷一笑:“可我白名鶴卻不用這種小手段。”
孫苑君眼中的白名鶴立即變成高大無比,這纔是自己的夫君,正人君子,堂堂正正的舉人老爺,白名鶴。
“幫我搜集一些東西,找幾個可靠之人。”白名鶴的眼神變了,變的很認真。
白名鶴要的東西很古怪,先是要青竹,大冬天找青竹,能找到可以也不容易。
第二件是烏龜,這更是一件離譜的東西,大冬天烏龜都冬眠了。
孫叔公扔下狠話,連夜找,全村所有的男丁全部出去找。找不到下泉村就不用過年了。
還有兩樣,一樣是水銀,一樣是乾淨的頭髮。
水銀好說,老叔公去了一個道觀,苦苦相求也能討來一些。頭髮就需要犧牲了,身體髮膚受之於父母,讓人剪些頭髮絕對是犧牲。
作出犧牲的自然是白名鶴了,他狠不得把自己的這頭難受的頭髮變成短髮。
深夜子時,白名鶴在房間裡拿出了雪哈,和着其他的三樣東西,開始配料。頭髮是在泥土裡搓過,然後又洗淨的,爲了就是不要油脂。
“如果沒有這個雪哈,爲夫也想不出這個法子來。”四種材料混合起來,只有很少的一點點。
第一樣,就是雪哈。第二樣,青竹用炭火烤出的汁。第三樣,烏龜尿。第四樣,頭髮灰。
四樣物品合而爲一,孫苑君傾盡所學,用這材料在一面從村中找出最古樸的銅鏡上畫了一個唐代仕女圖。選擇唐代,就是因爲這面銅鏡本身就是唐代的產物。
接下來,就在院中,幾位宿老輪流上場,先是用滑石頭粉去磨去原畫,然後用軟木與水銀開始打磨銅鏡。這是一個細緻的活,打磨的不精細,銅鏡的表面就不夠光滑。
一夜,又大半天過去了,緊閉着的院門再一次打開,老叔公帶着幾位累到連路都走不動的宿老離開,留下了一面光潔無比的銅鏡。
這面銅鏡,看似普通。可近觀之後,內有一唐裝侍女栩栩如生。似翩翩起舞!
“夫君,這……”孫苑君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回頭猛的看了一眼桌上殘留的那些材料,立即就準備去要將其收起來。可誰想,白名鶴卻將那些材料全部扔在馬桶裡,不但這樣,還在孫苑君的小PP上打了一巴掌。
“夫君!”孫苑君一臉的委曲。不明白自己爲何被打。
“這並非正道,如果不是爲了兩個村子的死活,我絕對不會用。想我關中白名鶴、飽讀詩書、忠肝義膽、爲人處事最講究一個‘信’字,這種手段絕對不會再用。”白名鶴一副正氣凜然之狀,卻是讓孫苑君滿眼的小星星飛舞。
崇拜呀,偉大呀,這人就是自己的夫君,果真是堂堂君子。
白名鶴看着那銅鏡笑了,想後世那著名的兩張郵票的故事,絕版的郵票,世上只有兩張。每一張就值五百萬,可如果燒掉其中一張呢,那麼只有一張的絕版值多少。
這樣的銅鏡,天下本就應該只有一面。
好在孫苑君這畫功,絕對是小宗師級別,這東西絕對是珍品。
白名鶴累了,和衣躺在牀上睡去,孫苑君抱着那面銅鏡,一會看看鏡子,越看越神奇,一會又看看白名鶴,越看越是喜歡,滿臉都是笑容,就是靠在白名鶴身邊睡着了,都是一臉的笑容,夢裡都在笑。
除夕,各村各家各戶都在準備過年,許多大戶已經在張燈結綵了。
白名鶴來到盧氏拜訪,依然被禮遇。
盧氏的院中,煙花已經堆成了山,聽家丁在議論這些煙花少說也值上百兩銀子了。盧家作爲這裡方園百里最大的大戶,主家過年花上百兩銀子燃放煙花並不算什麼過份的事情,家中僅是煙花工匠,就養了幾十人。
盧氏,今天是除夕,許多人都已經歸家。
僅是舉人以上的學歷,老老少少就有一打,好幾位還是緋袍京官。和白名鶴見禮的秀才,主家的,偏房的,支脈的,還要在盧家學堂學習的秀才,有好幾十人。
白名鶴是個舉人,也算有些身份。今天又是一個好日子,依禮拜訪了盧家當代族長,又去給盧家老太君施禮,慶賀新年。
盧老太君來自太原王家,也是大族之嫡女,而且現有誥命的身份。
封的是三品淑人!
盧老太君見到白名鶴後開口說道:“你那嶽祖父早年的時候,也和盧家有些關係,曾經在盧這學堂講過經義,盧家子弟之中不少也受你嶽祖父蒙學。你四處借糧之事,老身也聽說了,按說應該幫你一次,可盧家亦不願與七裡二十八村交惡。”
白名鶴趕緊起身,長身一禮:“請老太君告訴我,到底爲什麼?”
“老身問你,你來盧家原本作何打算?”盧老太君問道。
白名鶴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回老太君的話,原本是晚輩是打算拿出一件寶物質押!”
“質押?”盧老太君來了興趣,沒有看寶物,只是問這質押之說。
“不瞞老太君,下泉村發生了什麼事,我根本就不知道。但我妻既然出自下泉村,我義務爲下泉村解決這件事情,無論如何,拼盡全力而爲之!”白名鶴說完,長躬不起。
一位穿着常服的中年男子起身,來到了白名鶴身旁:“你可知,這件事情已經有至少二十年了,歷任府、縣都沒有解決。還有四十五天就到了會試之日,本官勸你一句,回去安心讀書,準備會試,我盧家贈你糧食十石,以解眼下燃煤之急!”
“不決此事,不會試!”白名鶴倔強的再次一禮。
盧家在座的都是有功名的人,任何一個人都知道功名對於讀書人代表着什麼?敢說這樣的狠話,不是瘋了,就是真正的忠義之人。
“罷了,三兒呀,告訴他事情的經過吧!”盧老太君開口,站在白名鶴身旁的那位中年人先是向老太君一禮:“尊母親大人吩咐。”然後纔對白名鶴說着:“此事是一個死結,這八里三十二村,一切問題都在水上。”
聽這位京城的五品官詳細的一講,白名鶴明白了。
這些村子,所有的水源只有兩處,一處是泉水,就是下泉村村西山中那眼泉水。還有一處就是拒馬河一條小小的支流,這支流水並不多,春天的時候還是旱季,這些水根本就不夠八個裡三十二村全部的土地。
正因爲這樣,八里三十二村,下田就佔了七成之多。所有的上田僅有一百畝,而且全部都在下泉村。只因爲,這支流是經過下泉村的。
二十多年來,爲水械鬥,爲水死人,年年都有。
正應了燕老頭那句話。
誰都沒有錯,都是爲了活命。
下泉村也沒有獨佔這些水源,還分給了最近的三個村,因爲他們這四個村是一里。可這些水,如果這裡不截流,四個村怎麼夠澆地,怎麼能讓莊稼長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