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中,朱棣手捧一書,斜靠塌上,身旁宮女扇風,塌畔又有各味精緻糕點,狗兒太監在一畔候着,另有一人坐在一邊。
能被賜座,地位非凡。
是內官監大監,鄭和。
沒過多久,一位內侍匆匆而來,正是鄭和的心腹,帶頭大哥王順。
行禮之後,朱棣問道:“怎麼着。”
王順恭謹回答:“回陛下,黃昏和您預料的一樣,在知悉龐瑛只被貶官後,並不滿足,昨日他先去了國子監的成賢街,見了鄭大監帶回來的少年王振,又去見了高賢寧,最後去了時代商行,和南鎮撫司將軍趙芳生、校尉張鳳陽、苟布三人密談,因這三人都是南鎮撫司的精銳,我的人不敢過於靠近,無法得知他們到底談了什麼,密談之後,這三人就分散離開了時代商行,因爲本就是善於追蹤的行家,我的人跟丟了。”
朱棣放下書,看向鄭和。
鄭和苦笑。
朱棣卻笑了,“這小子實在過於穩重成熟,之前發生的上元大火案、黃金失竊案,乃至於長街奔馬案,都針對過他,他卻一直沒有反擊,我其實是很不喜歡的,年輕人麼,就該有睚眥必報的血性,現在好了,這貨終於壓不住長刀,準備強勢反擊。”
鄭和點頭,“確實,這纔是一個束髮青年該有的銳氣,若無此等銳氣,和朝堂上那些垂垂老矣混吃等死的庸臣有何二樣。”
朱棣頷首,“聽說那個王振身手不錯?”
鄭和立即道:“拳路很怪,我着人去查過,似乎是出自武當道家一脈,根據王振的說辭,教他拳路的是個鬚髮皆白的邋遢老道士,我一度以爲,那個邋遢老道士莫不就是——”
朱棣訝然接口,“仙道張三丰?”
鄭和點頭,“有這種可能。”
張三丰又叫張邋遢,元末之神仙道人,若是現在還活着,一百好幾十歲了,不是神仙是什麼。
朱棣眼睛亮了起來。
歷來君王,再怎麼文韜武略,可一旦發現長壽秘訣,豈能不喜。
沉吟半晌,覺得以後得差人去找一下這個張三丰,若是得他指點,我朱棣也能如他一般長壽。
這是後事。
當下還有要事,朱棣疑惑的道:“黃昏去見王振我可以理解,但爲何要見高賢寧,區區一個讀書人,在他接下來的計劃中,應該沒有大用。”
鄭和搖頭,“我也不清楚。”
又問道:“按照推測,黃昏這一次殺龐瑛,應該是想讓王振主打,趙芳生等三人爲輔,其用心昭然若揭。”
王振是鄭和帶回應天的人,身上的印記明顯。
鄭和是朱棣的人。
黃昏這個舉動,不外乎就是告訴他人,因爲種種原因,陛下不願意在明面上砍了龐瑛的腦袋,但是卻默許私下的截殺。
他在利用朱棣。
朱棣豈會不知,並不恚惱,看向王順,“紀綱那邊怎麼樣?”
王順道:“昨夜錦衣親軍指揮司的高級將領,除南鎮撫司賽哈智等人外,其餘人皆在紀綱府上喝酒,估摸着也在盤算是否要救龐瑛。”
朱棣點頭,“紀綱會救的。”
紀綱若是不救,他心腹對他的信服力就散了,這也不是自己想要的北鎮撫司——朱棣需要只掌控紀綱,就能全部掌控北鎮撫司的局面。
所以紀綱救龐瑛,朱棣是支持的。
黃昏殺龐瑛,朱棣其實也支持的。
並不矛盾。
君王做事,考慮的不只是某一羣人的利益,而是整個大局。
朱棣坐直,又問王順,“梅殷那邊有什麼反應?”
王順苦笑,不知如何回答。
朱棣懂了。
梅殷隱藏得太好,就算是王順的人在暗中調查,也抓不到他半點馬腳。
沉吟着道:“先前你們查出,讓北鎮撫司密查諸位公主、駙馬之時,龐瑛去過梅殷府上,其後拿回了一大堆的黃金,後來又發生這許多事,因此懷疑龐瑛已經被梅殷收買,這件事確有可能,如果事實如此,梅殷也不會讓龐瑛活着去興化府。”
鄭和立即道:“紀綱要救龐瑛,梅殷要殺,黃昏要殺,所以龐瑛必死無疑。”
朱棣笑了,“是麼?”
鄭和愣住,“陛下要救他?”
朱棣,“救?”
旋即哈哈一笑,“鄭和,我讓你在東郊秘密修建的那座獄房如何了?”
鄭和秒懂,看向王順。
王順立即答道:“可以使用。”又道:“陛下,既然要動手,是否可以收線,先將那女秀才劉莫邪押入獄房之中?”
朱棣搖頭,“不可。”
一者會打草驚蛇,二者,這女秀才劉莫邪是老爹御賜的功名,沒有確鑿證據,不好拿她。
王順立即道:“證據其實有的,劉莫邪確實和景清有過交往,不僅僅是景清,這一兩年被陛下肅清的建文舊臣,她都交往過,且還有一事。”
朱棣:“說。”
王順立即道:“近來劉莫邪很少去寧國公主那邊了,倒是頻繁去了曹國公府上。”
曹國公就是李景隆。
朱棣呵呵一笑,“這是他們的障眼法,我相信李景隆不會這麼蠢的。”
起身,對鄭和道:“此事你全權負責,從黃昏、梅殷手上救下龐瑛,將他秘密關押在東郊獄房之中,審問出他和梅殷之間的反叛舉動,之後便可全線收網。”
鄭和也趕緊起來,和王順告辭之後,匆忙去佈置人手。
朱棣沉吟半晌,對狗兒道:“去給我把那貨逮進宮來。”
心中隱隱不安。
爲了收拾梅殷,龐瑛不能死,至少現在還不能死,可有點拿捏不住黃昏,這貨做事很是沉穩,他要殺龐瑛,絕對不僅僅只是讓王振帶着三個南鎮撫司錦衣衛去。
肯定還有其他安排。
得把他拖在宮內,等將龐瑛關押進入東郊獄房之後,再放他離去。
況且還有事諮詢他。
侄兒朱允炆到底去了何處,福建那邊再沒有絲毫消息傳來,難道真的出海了,若是出海,鬼知道什麼時候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