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傳曲(第二更)

聽林延潮說完後,謝肇淛不由一愣:“新戲?”

隨即他苦笑道:“新戲談何容易啊。不說譜曲,但要請人寫戲本就不易。”

林延潮笑着道:“這譜曲我不行,戲本我倒能幫忙一二。”

謝肇淛見了奇道:“林兄?莫不是在說笑話,寫雜戲本之人,非幾十年閱歷不可,而且科,白,唱,念都要會寫,你會嗎?”

林延潮搖了搖頭道:“不會。”

謝肇淛嘆了口氣,林延潮見對方不信,當下也不再說道:“謝兄,既是如此,我也不說了。我還要回家讀書,告辭!”

林延潮剛要起身,謝肇淛連忙道:“林兄,請留步,死馬活馬都要醫一把,請林兄不妨說一說,就當茶餘飯後閒聊。”

林延潮笑了笑道:“謝兄當真?”

“是啊。”

在謝肇淛挽留之下,林延潮當下又坐了下來道:“好吧,我就試一試。”

林延潮回憶了一下,上一世在大學圖書館裡偶然看過的電影劇本,然後想想這一個月看戲經歷,依着儒林戲的模式,先是在腦海裡構思了一出。

戲文裡一出,就是一個重要角色登場下場,與劇本里一個場景,也差了不太多。

當下林延潮就道:“在夜幕之下,黑暗不見星月,荒郊野外幾處鬼火,一封破損的石碑豎立在一個廟前……”

“等等。”謝肇淛出口打斷。

“何事?”林延潮問道。

謝肇淛嘆了口氣道:“林兄,開戲前,要先念一出詩來念白啊!”

“哦,我倒是忘了。”林延潮記起前一看戲,看得竇娥冤,開篇一詩就是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不須長富貴,安樂是神仙。

林延潮當下念道:“嗯,開篇詩一首,十里平湖霜滿天,寸寸青絲愁華年。對月形單望相護,只羨鴛鴦不羨仙。”

林延潮唸完,謝肇淛拍腿讚道:“好詩!好一句只羨鴛鴦不羨仙,是改自盧照鄰的,顧作鴛鴦不羨仙吧。林兄,果真大才,你接着說。”

謝肇淛頓時神采奕奕,眼中冒着小星星。

林延潮不由好笑道:“謝兄不懷疑我了?”

謝肇淛不好意思道:“還請林兄說完,方纔是我失禮了。”

林延潮點點頭,當下道:“在夜幕之下,黑暗不見星月,荒郊野外幾處鬼火,一封破損的石碑豎立在一個廟前,上書着三個大字,蘭若寺。淒冷的風中,枯黃的葉悄悄落下,風吹開了寺院閣樓上的紙窗……”

“燭火下,一名年輕的書生正自持書苦讀唸白,我寒窗苦讀幾十年,此去京師路過此寺,但見甚是清靜,不如苦讀幾日,盤桓一番再去京師,若能功成名就,還了一世心願。”

“忽然,一縷輕紗掠過,擡頭觀望,只見一白衣少女在面前翩翩起舞,婀娜多姿。書生唸白道荒郊野外,怎麼會有良家女子,可是苦讀幾十日,丫鬟又不在身邊……”

“打住,”一旁謝肇淛道,“不一定是丫鬟,也可以是俊美書童。”

林延潮沒好氣看了謝肇淛一眼繼續道:“書生禁不住誘惑,手握輕紗與少女纏綿在一處。就連桌上的燭籠落在水盆之中也自深然不覺。”

“情到濃處,少女手上鈴鐺響動,震人心懾。樓外,一物正貼着地向閣樓撲近;樓內書生仍沉醉在溫柔鄉里。”

“突然,他雙眼圓睜,極度的恐懼使其面孔完全變形:彷彿看見了世間最不可思議的東西。”

“夜讀書生一聲慘叫,雙腿在激烈的抖動,然而身邊的女子卻漠然的扯下了紗帳,好象一切都歸於平常。”

“冷風之中,一抹紅綢陡然噴涌而出。”

林延潮平靜地說完了第一齣戲,喝了口茶,但見一旁的謝肇淛口瞪口呆,合不攏嘴巴。

林延潮搖了搖頭,這一幕在他意料之中,這一齣戲,融合了懸疑,驚悚,鬼怪,情(協和)色多種元素,難怪令信息面不廣的古人驚得目瞪口呆了。生角,旦角又是老百姓們最喜的書生女鬼兩個角色。

還起了很好的鋪墊,讓觀衆們爲下面出場的寧採臣,從始至終都是捏了一把汗。

林延潮輕咳了兩聲道:“謝兄?謝兄?”

謝肇淛半響回過神來道:“這,這簡直太妙了,下面呢?下面呢?林兄你若是不說完,我今晚睡不着了。”

林延潮不悅道:“我又不是說書的。還有你的手,可以不可以別這麼用力抓着我。”

謝肇淛趕忙將手放開,慚愧地道:“是,是我失禮了。林兄,請恕我情難自禁。”

“別,我可不好此風。找你的俊美小書童去。”林延潮趕緊拍拍袖子道。

謝肇淛當下急着解釋道:“林兄,誤會了。我只是想你請你將戲本給我,你放心,若是這一齣戲上演,我謝家一文錢都不要,所得盡數給林兄。”

林延潮聽了謝肇淛這麼說,不由感到此人真是實誠啊,這個朋友可以交。當下林延潮道:“謝兄,別這麼說,此戲我也是偶然得之,並非乃我所作。”

“原來如此,纔想林兄如此年輕能得此佳席,林兄,我並非是這個意思,可以看出你是有志於科舉,怎會沉迷於戲曲之中。不過作此戲之人今日身在何處,我與我父親,必請他回來,主持此錢塘班。”

林延潮想起電影裡那翩翩書生,那音容相貌只能留在無數影迷的追憶之中了。林延潮不由嘆道:“當初傳我此戲之人,我很是敬重,但可惜英年早逝,眼下我不過留下此戲,做一點念想罷了,你將之演出來,也算幫此人做一點事吧。”

謝肇淛聽了頓時肅然起敬道:“林兄,你請放心,我一定辦到。只是林兄你看過此戲,還記得曲腔嗎”

林延潮點點頭道:“記得一些,不過可能有些怪,你且聽聽。”

人生路,美夢似路長;

路里風霜,風霜撲面幹。

紅塵裡,美夢有多少方向;

找癡癡夢幻的心愛,路隨人茫茫。

……

林延潮唱了出來,謝肇淛第一遍聽得倒沒有如何,待聽了第二第三遍時,這才讚道:“這是好曲,不過不能拿之作戲文之用……而且林兄唱得不太好,而且曲好,可文卻太白了。”

林延潮不由心道,那是廢話,此曲是大師黃霑所作,這可能是最後一位具有古典情懷的大家了。雖然此曲無法融合入戲文,但拿來單獨唱唱還是不錯的,就算是明朝欣賞水平,也不會差這麼多吧。

不過林延潮還是不甘心道:“若是曲風不和唱腔,你能不能改一下?”

謝肇淛連忙道:“此大家之作,我只是作畫蛇添足,林兄長夜漫漫,我們不如一起剪燭長談吧!”

林延潮卻起身道:“不了,我不過傳先人之作,至於我還是以科舉爲重,不會因此事分心,三日後與你再談,至於平日就不要找我了。”

說完林延潮轉身而去,趕緊逃竄,免得被留下囉嗦。

“林兄請留步!”謝肇淛追到門外,見到林延潮沒入夜幕中的身影,不由頓足道:“林兄走得太急了,我還沒問此戲名字叫什麼呢!”

下棋,看戲,釣魚,賞景,夜來讀書還有紅袖添香,林延潮生活乍看滋潤,實際上還是與大半寒窗苦讀的書生一般,每日天明讀書至三更,只是他會合理安排時間,都有留出遊玩的時間,這樣免得以後回憶起自己少年之時,落下個一片蒼白就是。

春來雁北,秋至雁歸,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又能幾回寒暑。

倥傯之間,大半年過去了,距次年二月的縣試已沒剩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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