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九十章 自立門戶

申時行身爲宰相後,衣食愈加精緻,這一頓申府上的飯食,雖說是家宴,但也是山珍海味無所不有。

這一頓飯足抵得京城百姓兩三年的開支了。

聽了申時行這一番話後,朱國祚,顧憲成都沒什麼心思在酒宴上,倒是林延潮該吃的吃,該喝的喝,彷彿如自己家一樣。

其實按照林延潮與申時行的關係,至少以前林延潮是把這裡當作自己在京師半個家的。

宴畢後,申時行命長子申用懋送了林延潮,顧憲成等人出門。

到了府外,林延潮待要上轎時,卻見顧憲成的家僕趕來說他家老爺有幾句話與林延潮說。

於是林延潮與顧憲成約了一處地方見面。

二人先後抵達,林延潮先到了一步,待見到顧憲成時,對方則一臉凝重。

入座後,顧憲成即道:“聽聞海剛峰的喪儀是宗海兄協助操辦的?”

林延潮自從任翰林學士後,衆同年與自己見面早都不敢以表字稱呼,更不說是現在是禮部侍郎,但顧憲成這一點倒是照舊。當年顧憲成爲自己冒死上諫,林延潮記得這份恩情,也一直待他如故,毫不介意。

林延潮道:“大體都還是義學衙門在操辦,林某不過幫了一點小忙。”

顧憲成點點頭道:“宗海真是高義,海剛峰不爲聖上,元輔所喜,宗海明知如此,仍是肯站出來替海剛峰辦身後之事。”

林延潮心底一凜,人家說聖人見微知著,睹始知終。

這爲官的,雖沒有這個本事,但從別人話裡揣摩,那是基本功夫。

顧憲成稱申時行不應該與自己一樣都是恩師,稱元輔二字倒顯得生分了。

林延潮問道:“叔時兄,這時候約我有什麼要事嗎?”

顧憲成點點頭道:“確實有些私密話想與宗海商量。”

二人屏退左右。

顧憲成不平地道:“海剛峰復官時候,南京督學御史房寰房心宇屢次上疏詆譭海剛峰,天子內閣不加以處罰,吾弟允成看不過去,與兩位同科進士彭遵古、諸壽賢聯名上疏,要求處罰房寰。朝廷以越級奏事之罪將吾弟與彭,諸二人一併革去冠帶。”

顧憲成之言可謂疾言厲色,林延潮知道他詞鋒十分犀利,在朝士中常鍼砭時弊。

顧憲成已經如此厲害了,他的兄弟更了得。

顧允成還是觀政進士時,居然與兩名同科聯名批評一名朝廷官員。此舉當然被朝堂之士一致叫好,而且說的確實很有道理,但程序確實錯了。

觀政進士還不能說是正式官員,只能說相當於實習生,剛進公司的實習生就敢批評公司中層幹部,哪怕說得再有道理,肯定是找死啊。

林延潮當即道:“叔時兄,若是爲了季時復官的事,某一直全力奔走,效犬馬之勞。”

換了別人聽了林延潮這話一定感動。

шшш▲тTk ān▲C O

但顧憲成卻拂然道:“宗海盛情,顧某心領了,但顧某豈是爲了自己弟弟的仕途奔走之人。”

“那可是房寰之故,此人詆譭海瑞,實在可恨!”

顧憲成哂笑道:“此人不過一犬而已,殺之反而髒了你我之手。”

林延潮呷了口茶道:“叔時,你我乃是至交,你有事我一定幫忙,就算是天大爲難之事,我能幫的一定會幫。但有時,我也會勸你量力而爲。”

顧憲成一凜問道:“宗海你課是聽說了什麼?”

林延潮點點頭道:“初時我以爲只是謠傳,但今日見你找我來,更信了三分,此事乃火中取栗。”

若是他人聽聞林延潮這麼一番話,似雲裡霧裡,但顧憲成卻是神色凝重。

這要從去年說起,去年京察,申時行授意吏部尚書楊巍,不要如以往張居正在位時那麼嚴苛,可以適當寬大一些。

但都察院左都御史辛自修,單獨上奏天子,說京察六年一次,一定要嚴。

天子同意了辛自修的說法,但是卻爲申時行,王錫爵不滿。

辛自修打算彈劾十幾人,給事中陳與郊正是其中之一。這陳與郊既是王錫爵的門生,又依附於申時行,於是先下手爲強,彈劾辛自修。

辛自修被陳與郊彈劾罷官,顧憲成爲辛自修不平,上疏爲他辯護,結果顧憲成也被重責。

歷史上顧憲成本因這一次上疏之事,遠貶廣西,任桂陽州通判。

但是這一世的他根基卻十分深厚,在多名官員力保下,這纔沒有被貶離京師,只是被斥責了一番,只是他本要升任吏部員外郎的,但現在仍爲主事。

因爲爲辛自修求情,申時行沒有保顧憲成,可見顧憲成在此事的表現上很令他失望。

見林延潮一切瞭然樣子,顧憲成當即道:“既是瞞不過宗海,那麼我也不隱瞞了,不錯,我是有意聯絡朝士彈劾張鯨。”

林延潮嘆道:“此事果然是真?”

顧憲成點點頭道:“此事我曾與恩師商量,但恩師堅決反對,言若是我上疏彈劾張鯨,聖上,張鯨必然以爲他主使之故,讓我切完不可以生此心,張鯨此人早晚會自取滅亡,我等實不必動手。聽完後我心底很是不滿,恩師交代我說此事不可露半點口風,否則會遭殺身之禍。”

“沒料到恩師如此信任你,將此事都與你說了。也好,既然你也知道了,開弓沒有回頭箭,今日恩師在席上一蕃話後,倒是讓我下定了決心。”

是了,顧憲成把申時行那喬玄的一斗酒三隻雞,聽成對自己的敲打了。

不過顧憲成不知此事林延潮並非從申時行那得知的,而是自己的揣測。

顧憲成當即道:“我知道宗海對恩師,恩師對你我都有再造之恩,但是恩師主政這幾年,你也看到朝堂之上,正人去的去,亡的亡,同流合污之輩越來越多。”

“恩師的爲官之道,說來是燮理陰陽,其實這一套就是屈一人之下,伸於萬人之上的爲官之道。這幾年天子的過失,他勸諫過嗎?朝官不正之風,他有糾之過嗎?辛總憲要一正風氣,卻落了一個貶官的下場!”

林延潮也對申時行有些牢騷,但面上還是正色道:“叔時,你在說什麼?”

顧憲成道:“好吧,這些話我放在心底很久了,宗海,在你面前我是知無不言的,就算你將我的話告訴恩師,我也不怕。”

林延潮氣道:“你想到哪裡去,你我是什麼交情,你對恩師有偏見,不用將我也打作一起。”

顧憲成點點頭道:“也好,既是宗海如此信我,我也與你實話相告,就算我們二人不反對恩師,但恩師早晚是要退的,依我看來不會出於數年,到那個時候朝堂上我們以誰爲主?又有誰來主持大局?”

“八年之前,宗海你三元及第,獨佔鰲頭,爲我等同年中第一人。八年後,你官至三品,論名望更是天下仰之。此刻宗海何不跳出來,自立一片天地,我等必是以你爲馬首是瞻。”

林延潮尋思,顧憲成這話很誅心啊,這是要自己自立門戶啊。連顧憲成如此心高氣傲的人,都說出以自己馬首是瞻的話來,這實在令林延潮心底微動啊。

不過顧憲成話說得很打動人,但林延潮覺得自己實力還不夠,現在暫沒有與申時行,王錫爵,沈鯉這樣的大佬分庭抗禮的實力。

“所以你要我出面扳倒張鯨?”林延潮反問道。

顧憲成點點頭道:“不錯,張鯨乃禍國殃民之輩,是堪比劉瑾,王振這樣的鉅奸。這幾年他倚仗恩寵,欺天壞法,招權納賄諸般劣跡罄竹難書。”

“若是宗海能扳倒張鯨,不僅爲朝堂上除去一大害,同時也能得當朝公卿支持,一舉兩得!”

林延潮不由沉思,這顧憲成時機抓得很好啊。

沒錯,張鯨這幾年作風越加放肆了,朝堂上不少官員對他都攢着怨氣。而且自己與張鯨不和是衆人皆知事,張鯨數次打壓過自己,此仇不報非君子啊。

可是要扳倒張鯨,必然繞不開申時行。

申時行是不願意扳倒張鯨的,因爲張鯨有把柄在他手中,隨時都可以控制。

而且若是顧憲成,林延潮上疏扳倒張鯨,天子必然以爲是申時行所爲。張鯨一倒,朝堂上的權力平衡必然失去,到時候難受的反而是申時行。

林延潮搖搖頭道:“我何嘗不想除去張鯨,爲國除奸,爲民除害,但是恩師必然不肯,你要我自立門戶,但我有今日一切,都拜恩師的提攜。”

顧憲成正色道:“宗海,大義當前,何談小義。當年你爲張江陵,潞王事上諫天子,當時陛下何嘗又待你不薄。”

林延潮聞言皺眉,這是兩回事,自己當年上諫天子,雖觸了龍鬚,但也幫了天子獨攬大權,將李太后趕出權力中心。

但是自己現在彈劾張鯨,對於申時行而言就是徹底的背叛。

當然顧憲成也說的有道理,扳倒張鯨後,能爲自己賺取巨大的政治聲望,以他現在的地位,加上這政治聲望,以及顧憲成,趙南星他們在朝中的支持,未必不能自立門戶。

面對顧憲成的期望,林延潮想了一會道:“此事你先容我想一想。”

顧憲成不饒地道:“宗海,此機遇乃是天授,不可失之啊。”

林延潮道:“叔時好意我心領,此事關係重大,我不得不認真考量。”

當夜林延潮與顧憲成分別後回到了自己府上。

林延潮先把陳濟川叫來道:“你今晚動身去保定買田,家裡有多少銀子,就買多少田,最少買得一千畝以上。”

Www ●Tтka n ●C〇

陳濟川訝道:“今年保定風調雨順,田價不便宜啊。”

林延潮道:“那就去別的地方買,總之要在靠近京畿的地方。”

“老爺爲何突然生此念頭?”

林延潮道:“這是我納的投名狀。此事你儘管大張旗鼓去辦,不要遲疑。”

陳濟川稱是。

林延潮又吩咐道:“去把鍾事中,於員外叫來。”

不久工科左事中鍾羽正,刑部員外郎于玉立一併來至林延潮府上。

鍾羽正,于玉立現在都是林延潮的心腹,在他的提攜下,二人這兩年來也是平步青雲。

鍾羽正從禮科給事中升爲吏科左給事,于玉立也是從刑部主事升任爲員外郎。

隨着林延潮官至京堂,林黨的實力也在暗中漸漸壯大。

二人見禮後,林延潮道:“這麼遲了叫二位前來,是有一件事要你們去辦。”

二人當即道:“請部堂大人吩咐。”

林延潮道:“南京提學御史房寰可知道嗎?”

于玉立道:“是否抨擊海剛峰爲官無一善狀,唯務詐誕以夸人,一言一動無不爲士論所嗤笑。”

鍾羽正道:“是啊,此人還言海剛峰,妄引剝皮實草之刑,啓皇上好殺之心。並言海剛峰以聖人自許,奚落孔孟,蔑視天子。”

于玉立道:“部堂大人是要替海剛峰主持公道嗎?這個時候彈劾房寰,不知多少官員窯拍手稱快。”

林延潮道:“我讓你們彈劾房寰並非爲海剛峰之故,此人當年彈劾海剛峰時,還言在京義學之事,無一可用,徒然虛耗國家錢糧。”

“這義學之事乃我的政柄豈容他人詆譭,任何攻訐此事者,本部堂都不會與他並立於朝堂之上。”

聽了林延潮的話,于玉立,鍾羽正不由心道,林延潮的手段還真是狠辣。

鍾羽正道:“也好,我早看這房寰不順眼了,既有此機會,無論是爲了海剛峰,還是其他都定要叫他罷官纔是。”

于玉立道:“不談此人彈劾海剛峰,詆譭義學之事,就說他督學南京時,種種弊事如此就夠彈劾他罷官的了。”

шωш● TTKΛN● ¢O

聽鍾羽正,于玉立之言,林延潮點了點頭道:“元輔我會打招呼,你們二人放手去辦就是。”

隨着海瑞病逝,天子也是樂意作人情給天下讀書人看,給了海瑞很多哀榮,下旨禮部給海瑞議諡號。

而這時候鍾羽正上疏彈劾南京督學御史房寰,言房之試士,用法太嚴,江南士子恨之入骨,至擬杜牧《阿房宮賦》作《倭房公賦》以譏切之,俱用杜韻腳。

鍾羽正上疏後,于玉立也是上表彈劾。

兩封奏疏一下,身負天下罵名的‘房寰’終於被天子下旨奪官,永不敘用。

聽聞此事一時大江南北的百姓,無不拍手稱快。

一千一百章 出山第兩百七十九章 初次見面第一百四十四章 好書一千兩百八十七章 皇長子講官一千三百五十六章 救兵一千三百五十章 晉州第兩百一十二章 可列經魁七百四十八章 分歧第一百零六章 交卷(第三更)四百七十九章 放爆仗四百六十章 幕客一千兩百八十六章 坑第三百七十四章 張居正歸政八百四十二章 公道正義(第二更)第三百一十六章 衆口鑠金一千三百六十八章 試探六百二十一章 明月映萬川一千兩百五十八章 時機四百八十七章 這就非常尷尬了四百五十五章 道賀一千三百七十九章 蘆花蕩五百一十八章 利在千秋第四百三十九章 巧妙回答第三百四十五章 牛逼的翰林官一千四十六章 儲端第兩百九十章 貢院第兩百章 定稿(一更)四百七十六章 上不負天子,下不負所學五百六十四章 佩服七百五十九章 你們這是在逼朕(二合一)第四百零一章 入直第一天第三百六十六章 修典一千一百零八章 抓人一千三百七十八章 精一第一千兩百二十七章 梅家來訪第三百九十六章 入直文淵閣七百三十章 今日之生第三百四十一章 三元及第匾一千三百九十七章 治人治法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懇請出山第三百四十章 御街誇官(第一更)第六十一章 拉攏(第一更)第一百二十八章 報喜了第兩百零九章 交卷一千兩百九十六章 解鈴七百一十八章 不作就不會死(兩更合一更)七百五十三章 我以我血薦軒轅八百零五章 君子小人一千一百九十一章 林延潮之策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點撥第三百六十四章 日講官(第一更)一千三百五十二章 晉州城下(恭喜書友歷史啥時真實爲本書盟主)一千三百零五章 智囊一千一百零七章 黨羽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教訓一二七百一十七章 仍有可爲(兩更合一更)五百五十六章 中道而行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懇請出山第一百四十五章 新任提學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換個惡人來第兩百七十一章 這是碰瓷啊!六百零九章 報復五百一十八章 利在千秋一千三百六十一章 大戰影響第一百八十三章 入貢資格一千三百九十二章 主持廷議第一千兩百二十五章 推舉一千九十一章 榜樣第兩百五十七章 公道自在人心第三百五十七章 宣旨九百七十章 羊報一千三百三十四章 柳成龍第七章 洪塘社學一千一十章 乾貨過關一千三百四十章 離間一千二十九章 土豪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集義一千兩百五十一章 跟我們走一趟一千三百一十三章 逆鱗一千六十章 辦報一千六十八章 拿人一千四十二章 出乎意料第一百一十三章 總兵府九百二十三章 榮升知府一千九十七章 反目七百九十二章 如何選擇一千一百零八章 抓人五百七十三章 向天子推薦第四百一十八章 救兵來了第兩百五十五章 書院之難一千九十三章 浙黨(第一更)一千三百六十八章 試探六百九十六章 行賄六百八十九章 潘晟被免五百八十八章 兩名書生第兩百三十五章 申時行(二更)第七十七章 你敢再說一句試試?第二十八章 民意第兩百八十三章 教誨四百六十八章 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