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輕呼聲,是太監杜甫回來了。81中文δ網面上的溫馨柔和瞬間收斂起來,淡然的嗯了聲,這個男人便又成了那威嚴天下的帝王。
“宣劉健、李東陽、謝遷來見。”他站在窗前不動,少頃,忽然吩咐道。
杜甫應聲是,轉身出門低語了幾句,很快有小太監領旨而去。
待到三位閣臣奉旨進來時,已是半個多時辰後了。弘治坐在御案後,手中捧着的正是那本《武清文集》。
李東陽眼神微微一縮,心中暗歎了口氣。自己兒子不聽勸阻,跑去武清尋事,結果大敗虧輸,幾乎是顏面無存的逃了回來,這讓李東陽又是憤怒又是心疼又是惱火。
心疼的是兒子此番回來就一病不起,讓御醫來看了後,說是傷了心脈,怕是短時間內好不了。
惱火的是,這孽障終是不肯聽勸,以至落得這般下場,連帶整個李家都跟着丟臉。這且不說,畫蛇添足的弄出個揭露反詩的小把戲,簡直就是自作聰明,還想讓自己在陛下面前進言挑撥。這孽障當皇帝是傻子不成?簡直是幼稚至極!
而更憤怒的是,那個武清蘇默竟一點臉面都不給,自己已然決定放過他了,他卻還這般不依不饒的,實在是可恨可惱。惱怒之餘,那原本不再計較的心思便又活絡起來,想着日後得個機會整治下那小畜生,讓他知道知道堂堂次輔的威嚴不容冒犯,卻忽然一本小小的《武清文集》竟而影響如此之大,讓他不由的投鼠忌器起來。
如今一眼看到皇帝手中都握着這本書,心下更是謹慎起來。
“臣等叩見陛下。”劉健打頭,帶着二人向弘治見禮。
弘治點點頭,溫和的讓三人起身,又讓杜甫送上錦凳,給三人看座。
三人謝過,這才依次坐了。
“北元那邊可有什麼動靜?”待三人坐定,弘治開門見山的直接問道。
劉健三人對視一眼,由劉健躬身回道:“前日送來的軍報說,仍是尚在對峙。火篩部將亦不刺部從外面圍了,達延也派了人往漢庭山分兵,以監視朵顏衛。賴陛下洪福,西崖前次籌謀,算是初見成效。”
弘治哦了聲,微笑道:“好,好,李卿妙計,功不可沒。”
李東陽就趕忙起身謙遜。
弘治擺擺手,示意他坐下說話,又道:“達延的使者那兒可有動靜?”
劉健三人就再次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驚疑之。皇帝忽然一再問起北方之事,莫不是有了什麼打算?
想到這兒,三人臉上都不由的凝重起來。眼前這位天子一直以來頗爲穩重,登基以來便注重內治,少有外張的意思。這讓劉健等人極爲欣慰,每每談及都說幸得其主。
可今日竟一反常態的屢屢問及,這可不是個好兆頭。英宗時土木堡之難不遠,大明卻是再承受不住一次了。
“陛下,今我朝雖休養生息了數年,得了些舒緩,但因幾次受災,元氣並未恢復。而且國庫也是連年不足,如今不過只是將將維持而已…..”劉健沒回答皇帝的問題,卻一臉正的說起了當前的國情。
弘治面上不動聲,眼底卻閃過一抹惱怒。在這些大臣們眼中,難道朕便如此不知輕重?甚至連問都問不得了?這還不等怎麼着,就亂七八糟的跟朕講上這麼一通,這擺明是讓朕安心做個牌位啊。
他心中着惱,卻又只得忍耐。待到劉健話音稍頓,這才揮手道:“劉卿所言,朕都知曉。朕只是問問那北元使者有沒有異動,三位卿家不須如此緊張。”
劉健三人聞言面稍鬆,卻是仍還有些不安。謝遷最是急躁,忍不住道:“既如此,陛下何以一再問及?”
這話一出,劉健、李東陽都是暗暗叫糟。果然,弘治面上忽然一道青氣閃過,淡淡的道:“哦,謝卿的意思,朕問不得?”
這話便已然是誅心了。謝遷話出口也反應了過來,不由的大是後悔,忙起身請罪道:“陛下息怒,臣,死罪。只是臣並無不敬之心,唯恐陛下心急,以至累了國事,還望陛下明察。”
劉健、李東陽也起身在旁進言。弘治心中更惱,卻是一時不好作,只得罷了。
待到謝遷起身,劉健暗暗對李東陽使個眼,李東陽便將話頭接過,拱手道:“陛下,那北元使者雖是之前在官驛裡吵鬧,但卻並不敢過分。臣推說馬上便是我大明鄉試之期,無法分心處置,那使者倒也曉理,這幾日已然安分下來,並無異動,陛下但放寬心就是。”
弘治聽着就點點頭,不再問及這方面。君臣又再對幾個突出的朝政問題說了幾句,弘治面現疲乏之,便要散了。
劉健忽然道:“陛下,老臣萬死,有一言如鯁在喉,不吐不快,還望陛下恕罪。”
弘治一愣,只得耐着性子坐穩,溫和道:“劉卿有言只管講來。”
劉健面一正,起身指着案上打開的《武清文集》,沉聲道:“陛下,民間士子們辦文會詩社,本是弘揚教化、相互促進的好事兒。但是卻須嚴格把握,不可出格。如這般封面上的圖畫,非有專識之人可言。一個不好,則流於讖穢之上,很容易被有心人利用。是以,以老臣之見,最好是限制一下,不可廣泛流傳。畢竟,真正有專識之輩,實在鳳毛麟角,更多的卻是胡編亂造,於社稷不見其利先見其害,不可不察。”
說到這兒,間弘治沉默不語,眉頭不由皺了皺,又加重語氣道:“老臣以爲,陛下堂堂天子,更多的應重於國事人事,如這些探索尋密之物,亦不宜多思。如此,方位國家之幸、社稷之幸、萬民之幸。”
若說之前那些話還有些婉轉,後面卻已然是如同直接申斥了。弘治臉頓時有些難看,心中怒火翻騰。
這劉健向來耿介,秉承直中取,不肯曲中求,朝野中隱有魏徵再世之譽。
弘治再如何不喜,卻也知他脾性,只能忍耐。低着頭好半天才壓下怒意,這才點點頭,淡然道:“劉卿所言,朕知之矣。若無他事,便且散了。”說罷,不等衆人多言,站起身來徑直轉身去了。
後面杜甫冷冷的掃了幾人一眼,弓着身子緊緊跟上。眨眼間,閣中便只剩下三個人孤零零站着。
劉健愣愣的望着皇帝離去的方向,一時間臉上神變幻不定,最終化爲一片黯然。
李東陽上前一步,嘆口氣道:“希賢兄何必觸陛下黴頭?不過一本文集而已。只要你我在,有何可慮。”
劉健一怔,若有所思起來。旁邊謝遷卻激昂道:“西崖此言差矣!你我皆儒家門生,聖人云,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些不着邊際之事,正當以雷霆手段扼之,豈有放縱之理。小弟倒是覺得,希賢兄做的對,遷大力支持!”
李東陽苦笑,無奈搖頭。劉健卻是皺皺眉,不悅的看了謝遷一眼,搖頭道:“於喬,老夫之意並不是否定此書,而是覺得應當有以引導纔是。而且帝王也不該沉迷於此,而當以國事政事爲重。此書之圖,深妙奧秘,非常人可知。當由承天監專識之人研之,更有裨益。”
謝遷一呆,嘴巴張了幾張,慚慚的住了聲。李東陽眼底閃過一抹精光,笑呵呵的打個圓場,扯着二人出了閣,各自歸去不提。
卻說弘治皇帝一出了閣,臉便陰沉下來。滿心鬱郁之下,一路醒來,所有太監宮女都不由的戰戰兢兢。
直到進了坤寧宮,張皇后迎了進去坐下,這才長長吐出口氣,疲憊之盡顯。
張皇后悄悄打個手勢,衆宮女紛紛退下。她親自溼了面巾,爲弘治擦面,一邊溫聲道:“這麼大的國家,事情哪裡能一下子全處理完,陛下還當注意身子,莫要太過操勞纔是。”
弘治閉着眼,默默的享受妻子的服侍。聽着皇后的溫聲勸諫,睜開眼溫和的看着她笑笑,擡手拍拍她手,卻沒多言語。
那些煩心事,自有他這男人獨自承擔便是,卻不須讓一個女人家跟着分擔。
張皇后見此也不再多言,只細心的爲他擦拭完,又讓人沏了杯參茶上來,便靜靜的陪在一邊坐了。
夫妻二人相互依偎着,誰都沒說話,卻自有一股溫情圍繞。一如當年無數個掙扎的日子,未曾變過半分,減少半分,反倒愈醇和起來,如那酵的美酒,歷久彌香。
“那圖呢?”不知過了多久,已然徹底平復了心緒的弘治,忽然睜眼問道。
這話問的突兀,張皇后卻是默契的轉身,用隨身的鑰匙打開一個小箱子,從裡面取出兩個圓筒來。
弘治接過來打開,看了看,將其中一個又封了起來。從另一個筒中抽出一卷來,略一挑選,然後一張張鋪在案上,皺眉看着。
張皇后將剩餘的收拾好,放到一邊,也湊過來看。目光及處,不由輕輕咦了一聲。
弘治擡眸看她一眼,笑道:“稀奇,這便是那個武清小才子的手筆了。”
張皇后美眸瀏覽着一張張圖畫,點頭道:“果然非同一般,單這技法,臣妾便從所未聞,端是奇妙。”
弘治嘿嘿一笑,搖頭道:“豈止奇妙,卻是打的好啞謎。”說着,將那張青衣士子圖抽出,手指點點道:“可能看出來什麼意思?”
張皇后便凝眸細看,卻是半響不得解。一時覺得煩熱,便起身去將窗戶推開些。
一陣清風隨之吹了進來,正好捲動桌上的畫卷。弘治哎呀一聲,連忙伸手去按,匆忙間卻哪裡全顧得過來。好歹其他的都按住了,唯有那張青衣士子的卻被吹了起來,飄飄悠悠的落到了地上。
張皇后歉然的看了他一眼,起身下榻去撿。將將走到畫卷前幾步遠的地方,不由的忽然咦了一聲,眼神直直的盯着那畫卷,臉上露出驚疑不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