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所幽靜的三進宅院外面,蘇默等一行人都有些愣神。這就是楊一清的府邸?看看四周的環境,再看看單調的灰牆黛瓦,任誰見了也最多以爲是某個普通的中富之家而已,如何能與楊一清這個名字聯繫上?
要知道楊一清頭上的名銜哪一個拿出來都是不小的。陝西巡撫、太常寺卿、左副都御使、總督陝西馬政,其中無論是巡撫衙門還是御史臺衙門,都會有楊一清一處宅院的。
在古時,這種前衙後宅的佈局,裡面的條件絕對不比任何一處豪宅差多少。這不牽扯腐敗問題,而確確實實的屬於大明官員的一種福利。
而就算楊一清不喜住在衙門,憑他的身份在城中另外置辦家宅,換成別人至少也得是個高門大戶纔是,哪裡會是眼前這種普通的近乎不起眼的三進小宅子?
都說楊一清爲官清廉,生活簡樸,便隻眼前這座宅院已可見一斑,哪怕僅僅是表面上的。由此,蘇默心中對這位名臣的評價,又高了一層。
門外頗爲冷清,並不見一般高官家外那種車水馬龍的景象,聽到外面的聲響,只有兩個小門跑了出來。看到鄭山,連忙笑着上前來接着,恭敬的稱一聲“鄭先生。”
鄭山笑着點點頭,微微側身對蘇默等人一引,當先和蘇默二人並肩往門裡走去。一邊走一邊低聲笑道:“蘇公子可是覺得這裡冷清了些?”
蘇默也不諱言,點頭道:“是有些清冷。”
鄭山笑道:“這裡是?庵先生的私宅,平日裡多是來此讀書所用,從不接待客人。蘇公子可算是這裡的少有的幾位來客之一了。”
蘇默怔了怔,隨即臉上露出感動之色,拱手道:“蘇默惶恐,何敢受楊公如此厚待?”
鄭山那句解釋,無非就是暗示楊一清對蘇默的與衆不同,蘇默自然是聽懂了。那無論對方目的是什麼,眼下的感懷總是必須要有的姿態。否則,那便是狂妄了。
只不過鄭山這麼一來,也是一種借勢,目的就是壓一壓蘇默的氣勢。但這手段巧妙而且不露痕跡,即達到了目的又不會引起人的反感,確實不愧爲一省巡撫的幕僚,手段算的上了得。
蘇默心中有數,面上卻是並不露聲色。看的鄭山又是心中感嘆,能被大人看在眼裡,此子果然不凡。由是,心中先前的輕視之意,終於再無半分。
幾人一路往裡,身後草驢兒、虎子等三人,還有胖子都有楊府下人領着別處安置。蒙鷹因着在寧夏城的身份使然,對外又不知他與蘇默的關係,所以自然沒人把他跟胖子等人視同,便也隨着蘇默和何瑩二人一起入內。
待到進了二道門,迎面主廳外,便見一個明眸皓齒的少女,後面程府管事安祿山陪着,立在階上等候。見幾人走了進來,當即展顏一笑,款款步下臺階相迎。
這少女生的清麗脫俗,讓人一眼便如看到一個精靈一般。饒是蘇默見慣了各種美女,乍然間也不由的有那麼一瞬的愣神。
不過隨即便反應過來,心中暗暗讚道:這程家小妞兒換了女裝,原來竟這般美豔。
果然,那少女走到近前,衝着幾人微微躬身斂衽,丹脣輕啓,脆聲道:“蘇世兄、何家妹妹、蒙老,程恩有禮了。”
蒙鷹不瞭解這女子與蘇默什麼關係,但不說其能在楊一清府上代爲迎客這種親密關係,便是與蘇默一路同行的份上,就不敢稍有半點輕忽。當即,也連忙客氣的還禮不迭。
何瑩卻是瞪大了眼睛,指着她張大了小嘴兒:“你,你你……是你?呃,原來竟生的這般好看。”
她是憨直的性子,心中怎麼想便怎麼說,毫不以之前的齷齪而影響,倒是顯出一片率真。
程恩被她如此直接的誇讚弄的一愣,但隨即也被她這種率真打動。面上先是微微一紅,隨後便是點點頭笑道:“何家妹子謬讚了,妹妹英姿颯爽,更別有一番婀娜。姐姐蒲柳之姿,卻是比不上的。”
這般說着,看向何瑩的眼神變得柔和許多,便先前那些齷齪也慢慢的消散了。
何瑩沒想到這個情敵如此迴應自己,不由的手足無措,滿臉通紅,急急的擺着手慌亂道:“不是的不是的,還是你……你好看些。”
結巴着之餘,想了想似乎覺得還不夠,又鬼使神差的加上一句:“他便是喜歡你這樣的。”
這一句卻是神來之筆,在場衆人都是愕然。程恩先是一愣,隨即便臉龐騰地漲紅起來,之前那份矜持清冷再也繃不住了。眼波兒流轉,瞬即睇了蘇默一眼,隨即垂下眼簾,輕咬着丹脣不知該如何迴應纔好了。
蘇默一手叉臉,好懸沒當場**出來。妞兒啊,咱要不要這麼直接啊?你這麼大明大亮的叫破出來,讓哥情何以堪啊?那後面還怎麼好意思下手呢?
這突來的一出,攪的場中人都是措手不及,人人都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麼纔好。只是愕然之餘,卻也不由的好笑。但偏偏此時此景,實在是不能真個笑出來,唯有強自忍耐。由是每個人臉上的神色,都是古怪之極。
“咳咳,那個,嗯,世妹啊,要不咱們先進去拜見楊大人可好?讓他老人家等着,實在是太失禮了。”
終於還是蘇默臉皮厚些,當先開口打破了沉寂。場中立時聲息可聞的一聲聲吐氣聲響起,這憋得啊。
何女俠這會兒也知道自己又出糗了,低着頭躲在蘇默身後,哪還敢再多言半句。只是心中又羞又囧,自己果然就是個野丫頭,剛開口便給他丟了臉,他怕是心裡惱極了吧。可是自己實在不會那些文縐縐的,也並沒說假話啊,又如何怪的自己?
她自怨自艾着,低着頭的眼眶中,淚珠兒已經不禁的在打轉兒了,卻是倔強的強忍着,不肯掉下來。
正想的委屈處,一隻白生生的小手忽然伸過來,輕輕拉起她的手。何瑩一驚,擡頭看去,卻見程恩柔和的明眸看着自己,臉上尚自帶着幾分未曾褪去的紅暈,輕聲道:“妹妹天真率直,我很喜歡。來,陪姐姐進去說話可好?”說着,對蒙鷹略一頷首,卻毫不理會一旁的蘇默,就那麼拉着何瑩去了。
何瑩腦子還有些發懵,稀裡糊塗的也不知該答應還是該拒絕,昏頭漲腦中,已是被拉着去了。
蘇默砸吧砸吧嘴兒,感覺有些不是味兒。這鬱悶個天的,我招誰惹誰了啊?怎麼到最後好像就自個兒成了不被待見的了?
“哈哈,還是蘇公子說的是,大家都進去吧,莫讓楊大人久等了。”一直跟在程恩身後的安管事反應最快,趕忙對着鄭山使個眼色,鄭山會意,朗笑着先是對蒙鷹點點頭,再輕輕一扶蘇默臂彎,伸手向裡請道。
幾人這才稍釋尷尬,齊齊點頭稱是,邁步入內。安管事卻腳步一轉,靠近蘇默身邊,邊走邊低聲賠笑道:“蘇公子,我家小姐便是這個脾性,越是對親近的人越是不拘禮的。”這麼說完,便笑眯眯的退開不再多言了。
蘇默愕然,這什麼意思?親近?莫不是說這位程妹妹對自己有意思?而且還到了“親近”的程度?
蘇默有些懵圈了,不知爲什麼,他腦子裡忽然冒出後世某部影片中一個經典的畫面:星爺嘴中含着牙刷,一臉爲難的對着前來表白的女子道:你看,我這剛起牀,還刷了個牙,你就忽然來對我說喜歡我。這個……
使勁晃晃頭,趕緊將這無厘頭的畫面拋開,隨即又開始鬱悶了。這程妹妹要不要這麼性格?越是親近的就越不拘禮,那是不是說一旦自己跟她有了什麼後,再見面時就要橫眉冷對甚至皮鞭伺候了?
皮鞭?!想到這個詞兒,腦子裡立刻各種女王的傳說紛至杳來:皮鞭、滴蠟、捆綁、針刺……
激靈靈打個冷顫,蘇老師忽然小臉兒有點變色了。原先心裡對程妹妹的那點yy,頓時消散一空。腳下加快,目不斜視的趕緊進了廳中。
非禮勿聽、非禮勿視!哥是正人君子來着,豈是那種見了漂亮女人就起心思的禽獸渣滓?程妹妹?那是世妹!是親戚!當然要以禮待之,嗯,以禮待之。安管事說的那些話,完全聽不懂啊。
蘇老師這一刻一臉正氣,渾身都往外透着浩然之氣。
大廳中,正上首此刻坐着一個年約四五十歲的老人,相貌清矍,身材瘦削。見到鄭山引着蘇默和蒙鷹進來,銳利的目光在蘇默身上上下打量了幾眼,隨即轉向一旁的蒙鷹,威嚴的面上便綻放出幾絲笑容,起身拱手道:“蒙家主蒞臨,一清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蒙鷹心中苦笑,極快的偷眼瞟了蘇默一眼,也抱拳作揖回禮,笑道:“不敢不敢,蒙鷹此來本是冒昧,倒是請大人看在蘇先生面上,休要責怪纔是。”
他這話卻是點出了自己和蘇默的主次。別人不知道其中的關聯,怎麼做都沒關係,但是自己卻不能不有所表示,可不要讓蘇仙師以爲自己狂妄,對自己生了厭惡纔好。
楊一清何等老道精明,自然是立即便明白過來。眼中不由的閃過一抹驚異,不由的在心中對蘇默重新審視起來。
在他心中,原本以爲蒙鷹是蘇默身後長輩的關係,在蘇默來了寧夏後拜託其照顧蘇默的。也就是說,蒙鷹和蘇默的關係,應該是長輩和晚輩的關係。
要知道蒙鷹的身份背景,普通人或許不清楚,但是在他這種高層面前,卻是早調查的明明白白了。除開大秦遺民這一點,便是蒙鷹自身,在寧夏城中也屬於名宿耆老啊。
可從剛纔的話中,竟隱隱的似在表明他是位於蘇默之下的,這如何讓楊一清能不震驚?
這個蘇默,最近一段時間因爲他,整個西北之地鬧得紛紛揚揚的,形式前所未有的混亂。無論原因是什麼,對於楊一清這個一省巡撫、朝廷大員來說都是很難接受的。
尤其是他還身負着皇命,天子差遣,這個時候不趕緊想着如何盡心辦差,竟一路跑到寧夏這裡來了,就更讓楊一清有些惱火了。
若不是知道他和程月仙的關係,看在和程敏政的交情上,他身爲御史,不參他個罔顧皇恩、懈怠瀆職的罪名纔怪呢。哪還會有此次主動邀見這小子,想着點醒規勸一二的心思?
可哪裡想到,這個原本他以爲只是靠着有點才華,纔得到天子起用的寒門小子,竟還有如此的底蘊,這讓他頓時有點措手不及的感覺了。
對着這樣的一個人,自己的那個長輩的身份,還會不會被他放在眼裡?自己的訓斥規勸,他又會不會老實的接受呢?
楊一清心中想着這些,一時間忽然有些拿不定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