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晃晃悠悠的走着,待到了宮城外已是天色微曦。蘇默微微掀開簾子看去,但見各色馬車、小轎的停滿了前門廣場外。朝臣們則三五一羣的聚在一起低聲交談着,放眼看去一片衣冠禽獸。
各家的僕役下人也在無聲快捷的忙碌着,蘇默看到許多人都手中提着食匣,顯然這麼早上朝,來不及吃飯的大有人在。每次朝會一般都要整個上午的時間。再加上從家裡來的路和在宮門外等候,離得近些的還好說,路稍遠點的,那便是幾乎整整一天的時間了。這麼長時間,若是不抓緊空擋填吧點吃食兒,怕是身體稍弱點的都要堅持不下來了。
當然,這些肯蹲在這裡進食的大都是些低級官員,真正的大員們都在一側的班房裡呆着。古代的階級等級,在這小小一隅體現的淋漓盡致。
看着蘇默的車駕緩緩而來,不少人臉上露出疑惑之色,不知這是哪位官員家的。
這個時候,天尚未全亮,各家車駕上都挑着燈籠。燈籠上便貼着各家的姓氏,讓人一目瞭然。即便是臨時來朝見的外地官員,也是如此。
但唯有蘇默這駕馬車,卻是挑着一盞光板兒。除了一圈暈黃的燈光外,乾乾淨淨的啥也沒有。
車前首,車伕利索的將車在一個角落停了,胖爺縱身跳下來,目光先是在人羣中掃視了一圈兒,這纔回身對車裡低聲道:“少爺,到了。不過宮門還沒開,看樣子總還要一會兒,少爺不如就在車裡迷瞪會兒。”
蘇默探頭看了看,遲疑了下又搖搖頭道:“算了,來都來了,別搞那些個特殊,咱們可是有素質的人,要低調。”說着,起身往車下下來。
胖爺就撇撇嘴,就您這還低調?真要低調您幹嘛非的整個沒字兒的燈籠,還號稱什麼百花開時你不開的?臨出門時叫囂着要有個性的那是誰?
好吧,燈籠上特意不帶字正是蘇默親口要求的。所謂“百花開時你不開”還有什麼個性之類的,不過是他隨口調戲的話,倒不是他真的要特立獨行。實在是他此刻客居在英國公府上,這車也是英國公家的,那他挑字號要挑誰的?
如果挑英國公的,那才叫真的囂張跋扈呢。可要是挑他自個兒的,誰認識他這蘇是哪個蛋啊。倒不如就這麼素着,看着也清亮。只是沒想到事與願違,正是這麼個素着,反倒成了鶴立雞羣,格外的引人注目了。
要知道這裡可是皇宮啊,一般二般的普通人那是能隨便往這兒晃盪的嗎?挑着字號的燈籠一來固然是一種彰顯,但卻也是一種通報。
嗯,通報,給誰通報?當然是守衛宮城的禁軍們了。不然的話,誰知道你是哪個阿貓阿狗的,竟不知死活的往這裡湊啊。
果然,當蘇默跳下車來,正大模大樣的伸個懶腰的功夫,一陣盔甲鏗鏘着,幾個禁軍侍衛已然走了過來。
車中,小七明顯緊張起來,或者說,打從一接近皇城這裡,他就顯得很是緊張。要知道,他家名義上的主子邱濬,可就是曾經的絕對重臣,累功至戶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如今雖說其人已然故去,但邱家門生故吏無數,朝中勢力仍是不可小覷。
這裡面,誰知道會不會有人瞭解他們家的事兒,從而出手對付他?如今他已然家破人亡,只剩下自己煢煢一人,便是被發現了也沒什麼怕的了。可要是因此連累了公子,那卻是他絕對絕對不能接受的。
蘇默終於發現了他的異常,不過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拍拍他肩膀,笑着點點頭。被他溫潤的目光注視着,小七這才漸漸平靜下來。可是眼下忽然有禁軍尋了過來,這樣小七一顆心猛的又再提了起來。
車外蘇默倒是並不在意,只是不動聲色的將車簾放了下來,擋住了外面人的視線。
車內,小七暗暗鬆了口氣兒,卻又忽的目光一動,小心的爬起身來,移到車簾後豎起耳朵聽着。他暗暗握緊着拳頭,決定一旦發現是自己的原因,那便立刻站出去將一切都承擔下來,決不能讓公子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車外蘇默哪裡知道車中小七的心思,他轉過身來靜靜的看着來人,面色淡然從容。經歷過幾次生死之事後的他,又有着神石的改造之力,如今的他已然很有了幾分超然的心態,再不是昔日那個剛剛穿越過來的小童生了。
眼前不過幾個禁軍侍衛罷了,他曾直面過蒙古大汗,也曾和當世孔聖後人相交,都是從未有過半分落於下風。更何況,他今個兒本就是奉旨上朝,又哪裡會緊張幾個禁軍衛士。
好在,這些個禁軍也都明白,這個時候跑來皇宮門前的應該不是普通人,自然也不會出現小說中那樣的狗血,搞什麼耀武揚威然後被打臉之類的事兒。
他們過來,不過是職責所在,問詢一番罷了。畢竟,他們身負守衛之責,至少要知道每天出現在這兒的具體都是什麼人。
這隊禁軍總有七八個人,正好是一伍之數。人人都是內穿赤紅戰袍,外披明光戰甲,腰畔則繫着繡春刀。一伍人高矮胖瘦幾乎一個模子出來的,蘇默知道,這些人其實跟後世的儀仗隊一樣,玩的就是個外表光鮮,真實的戰力,卻要比之邊軍差出好幾個檔次去。
一伍人走到近前,左右一分,當中一人大步向前,來到蘇默面前,叉手待要見禮,目光瞄到蘇默面容時卻忽然猛的一怔,不由失聲叫道:“怎麼是你!”
這一聲叫,蘇默也是不由一怔,不由的凝目仔細打量起來。胖爺不動神色的微微往前邁了半步,暗暗提起一口內息戒備。一個大內禁軍,竟然會識得少爺,這絕對是出乎意料之外。這偌大京城中,能識得少爺的,除了幾個特別的朋友外,餘者怕不都是敵人了。這人,要提防!
“你……你是那個……親戚?”打量了這一陣兒,蘇默也終於認出了來人,不由的遲疑着叫了出來。
親戚?這可不是蘇默在胡亂攀交情。因爲這個稱謂,本來就是出自眼前這位的口中。只不過當時這位可是驕傲的很,說能不能真的成爲親戚,還要以觀後事云云。
沒錯,這個人就是昔日曾和那位丹公子一起去武清,登門呈上恩盟令牌的那位蔣正。
兩人當日在武清匆匆一見,之後便是一系列的事兒爆發,直到今個兒纔再次相見。而在蘇默一路西逃之中,那塊恩盟的令牌也着實出了力,爲他減去了許多麻煩,他心中很是感念。
他現在已經知道了,那個所謂的恩盟,實際就是自己那位便宜媳婦兒的勢力。那這個蔣正當日能被派去自己家中,就至少表示他不是敵人。這一點,他不是相信蔣正,而是相信那個靈慧睿智的精靈般的女子。
他現在唯一拿不準的就是,自家那位媳婦兒,對蔣家和興王那邊的關係知不知道,或者又知道多少。而這個蔣正,又在蔣家中佔了什麼樣的地位,又是如何和自己那個媳婦兒扯上關係的。
心中念頭轉動,面上卻是不露絲毫。很快的便堆起誠摯的笑容,先一步抱拳見禮道:“果然是蔣大哥,前時一別,不想竟近一年了。蔣大哥昔日所贈,對小弟大有助益,此當謝過!”說着,一揖到底。
蔣正這會兒也回過神來,慌不迭的側身躲開,不敢受他的禮。臉上又是尷尬又是紫漲,如同便秘一般,擺擺手想要說點什麼,卻張了幾張,仍是不知該說什麼好。直到最後,才悶悶的憋出一句“蘇公子也是來上朝的”?但是這句話出口,便不由的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這特麼不是廢話嘛,不上朝難道來這踏青不成?蘇默出使歸來,還沒進城就被皇帝勒令回家待命,直到前日才傳諭令今日覲見,此事早已人盡皆知了,偏他又來多餘一問。
蘇默倒似乎並沒察覺什麼,聽他問起,只是隨意的點點頭,笑道:“是啊,好歹總算等到陛下召見了。這頭回面聖,也不知禮數,是不是給蔣大哥填什麼麻煩了?”
蔣正神色複雜的看着這個少年,恍惚中,當日武清初見時的一幕似就在昨日。卻又誰能想得到,自己當日趾高氣昂,以絕對居高臨下姿態面對,並試圖勸告其逃離的人,今日竟到了這個層次,名正言順的得到皇帝的召見。而當日那些冷刀暗箭,今日卻又在哪裡?
這麼想着,一時間竟不由的微微出神,連回話都忘記了。還是身邊的兄弟看着不對,悄悄扯扯他衣袍提醒,這才猛的回過神來。
“咳咳,沒……沒什麼。哦,不是,是不麻煩……嗯,我只是過來問詢一下,職責所在……咳咳…….”他略有些慌亂的說着,頗有些狼狽的意味。心下簡直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嘴巴子,又是憋屈又是羞惱,這人丟的。
好歹解釋完了來意,再也掛不住臉面了,匆忙抱抱拳轉身就走。只是剛走出沒有兩步,身後蘇默熱情的聲音傳進了耳中,讓他當即腳下一個踉蹌,好懸沒一頭栽倒地上去。
“蔣大哥慢走,回頭小弟找你喝酒去。哦,對了,別忘了也叫上嫂夫人哈,就是那位丹公子……”
慢走?回頭喝酒?我去,咱倆有那麼熟嗎?等等,什麼嫂夫人?丹……丹公子?!嫂夫人……丹公子!!!
這一刻,衆侍衛個個都是一臉的古怪,臉上神色那叫一個精彩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