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你們看我作甚!你們不知道,我又何嘗知道……”固倫哀驚怒的叫道。
一直閉着眼的火篩忽的睜開眼睛,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隨即又重新閉上,心中卻是不由的涌起一股悲哀。
固倫哀說的是不知道,而不是不會說。不知道和不會說結果雖然是同樣的,但是意義上卻完全是兩碼事。
不會說是堅貞不屈,不投降、不屈服;而不知道卻是內厲色荏,已然暴露出了怯懦的意味。
昔日自己麾下四大悍將,個個狂酷霸戾,何曾顯露出這種軟弱的模樣?梟雄末路、名將白頭,此中之悲,莫可名狀,直讓火篩又是傷心又是失望。
“你不必問他們了,他們都不知道。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你想知道的,我可以告訴你。”心中默默哀嘆了片刻,他忽的睜開眼睛向蘇默說道。
哦?蘇默驚詫的看了他一眼,對他的忽然配合大出意料之外。從這貨進來就閉眼裝死的架勢看,完全是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是以蘇默原本並無從他這裡得到什麼的奢望。而之所以還要讓他在一邊看着,其實就是想進一步打擊他而已。
火篩在蒙古,的的確確是一名極出色的將領,同時還是一個標準的鷹派,時時惦念着南侵中原。這樣的人,按照蘇默原本的打算,那是絕對直接咔嚓了纔好。
只不過回頭轉念一想,又覺得或許可以利用一番,從接下來的交易中獲得更大的好處也說不定。所以,這纔有了打擊他的心思。殺了他固然利索,可若是能誅心的話,那一個活着的火篩,或許比死了的火篩價值更大。
想想一個昔日的無敵悍將,忽然一日被俘後歸來,意氣消沉,頹廢無比,那絕對是對整個蒙古一族士氣的巨大打擊。如此一來,蒙古人可還敢動不動就輕易起南侵之心嗎?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這還不等怎麼着呢,火篩就開口了。這就沉淪了?也太簡單了吧。不對,這丫憋着懷呢。都到了這個時候了,竟然還敢心有算計,看來想要誅心不是那麼容易啊。也對,能名震大漠那麼久,哪一個不是心志堅韌之輩?看來,說不得回頭還是送他歸西了的利索。
蘇默眼神閃爍的看着他,心中默默下了決定,面上卻笑眯眯的連連點頭:“好好好,沒有問題。我這人最是公平了,同等交換沒毛病。那你說說,你的條件是什麼呢?”
火篩哪裡知道,自己不過剛起了點心思,就讓蘇默立馬提高了警惕,以至於就此葬送了自己的性命?若是知道的話,怕是定要後悔的腸子都會綠了吧。
此時聽他問起,心下微微一鬆,緩緩道:“放他們走,不得再傷害我蒙古降卒任何一人。若你肯應,那我便知無不言。”
蘇默眼睛微微眯起,靜靜的看着他不說話。火篩毫不退讓的迎視着他,不見半分波瀾。
旁邊固倫哀等人臉上又是惶急又是慚愧,失聲叫道:“塔布囊……”卻是沒有再說出其他的話來。
火篩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只是心中的悲哀又再濃重了幾分。
“哈,火篩將軍你這真是……”蘇默忽的笑了出來,隨即面色一變,又變成一臉的憂傷,搖頭嘆道:“我怎麼會傷害蒙古兄弟呢?大明和蒙古可是結了盟的呢。傷害盟友這種事兒,我是絕不會做的。之所以一時沒讓他們離開,其實是想好生招待一番而已。唉,火篩兄啊,你對我的誤會,何其之深啊。這讓我很傷心呢。”
火篩嘴角微微抽搐,眼神垂了下去,一言不發。他怕自己眼中的怒火憋不住,被蘇默看出來。
你大爺的,這會兒又想起大明和蒙古是盟友了嗎?不會傷害盟友,只想留他們招待一番?你特麼的招待就是拿刀子招呼吧,那我也這樣招待招待你可好?
他心中憤怒如狂,竭力告誡自己要忍耐,這纔好容易將要勃發的情緒控制住。
蘇默臉上又露出笑容來,蒙古兄弟當然不能傷害,最多就是砍死嘛。自己可是一諾千金的誠實小郎君,說到做到。嗯,完全沒毛病!
看着火篩又一言不發起來,當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先放人,不然免談。
揮揮手,對着莊虎等人呵斥道:“看看你們,還等着幹嘛,趕緊扶蒙古兄弟們下去洗漱一番,然後恭送他們離開啊。沒點眼力勁兒的,還想不想進步了?快去快去。”
莊虎等人面面相覷,個個臉上古怪,聞言連忙應了,扶起固倫哀等人出去了。自有親兵進來,將那個掉了腦袋的屍首也收拾乾淨。
待到帳中只剩下三人後,蘇默這才聳聳肩,對火篩笑道:“火篩兄,你看,你的要求我做到了,現在該你了,希望你別讓我失望哦。”
火篩擡眼看看他,隨即又耷拉下眼皮,淡淡的道:“我蒙古男兒可不像你漢人那般狡詐,答應的事兒,自當做到。只是只這樣,我又如何知道,固倫哀他們真的沒事兒了?要是一旦我說了,你又回頭殺了他們,我能耐你何?”
蘇默砸吧砸吧嘴兒,不悅道:“這話怎麼說的,還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什麼狡詐,我那叫智慧好不好,沒學問真可怕。”
饒是火篩做好了萬全的思想準備,也萬萬沒想到這時候了,眼前這貨還在糾結自己的用詞問題。特麼的你敢嚴肅點不,我說的重點是這個嗎?放人!我要親眼看到你放人懂不懂?
他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好了,有種抓狂的趕腳兒。最後乾脆一言不發,只當自己死了什麼也聽不到、看不到,免得一個忍不住,再吐血活活氣死。
蘇默皺眉,嘆氣道:“你這人……唉,怎麼就這麼軸呢?這大晚上的,黑燈瞎火的,現在就讓他們走,萬一出去後被狼叼去了咋辦?就算沒被狼叼走,那萬一看不清路,有個磕磕絆絆也不好不是……唉,我說你,倒是給點反應啊,你這樣殘忍無情,怎麼當人老大的啊。”
他絮絮叨叨的勸着,如同唐僧唸經也似,那叫一個魔音貫腦啊、火篩咬牙不說話,額頭上卻顯而易見青筋崩起,突突突直跳。
連旁邊徐鵬舉徐小公爺都看不下去了,悄悄伸手拽拽蘇默袖子,輕咳一聲,低聲道:“那啥,老大,天不早了,早點完事兒早點洗洗睡吧。大夥兒也都累了好久了……”
蘇默就長長嘆息一聲,滿臉的惆悵:“唉,想要好好聊個天咋就這麼難呢?罷了罷了,都不過是俗人,想要找個能和我這麼清潔高尚的朋友,確實是爲難你們了……”
火篩和徐鵬舉一齊眼眶子抽抽,特麼的我好想抽他啊怎麼辦?
“走吧,咱們就一起去送那些蒙古兄弟一程吧,願他們一路走好。”蘇默站起身來,當先往外走去,一邊善祝善禱着。
火篩只覺得一股涼氣從脊樑後升起,忽然有些拿不準堅持讓固倫哀他們現在走是不是對的了。一路走好……特麼的這話咋怎麼聽怎麼不對勁兒呢?
“你……你答應了就要做到,別耍花樣。否則,你休想從我這兒得到任何消息。”他起身跟上,越想越不踏實,忍不住開口說道。
這小混蛋張口閉口被狼叼走的,特麼的那些狼都是聽他指揮的,誰知道他會不會等固倫哀他們一出了大營,就真讓狼羣給圍了分屍啊。以這貨無恥的性子,到時候非要說不關他事,自己又要跟誰哭去?
“嘖,火篩老兄,你這就沒意思了啊。”蘇默停住了腳,轉頭看着他不樂道,“誰不知道我蘇某人誠實可靠,一諾千金?要不然會有那麼多美人兒哭着求着我要嫁給我,連你們的別吉都不惜拋棄榮華富貴,也要隨我南去,這可不說明問題嗎?我跟你說,大家熟歸熟,但你要再這樣污衊我,別怪我翻臉啊。”
火篩就震驚了,知道你不要臉,但特麼能不要臉到這個程度,你媽媽知道不?我家別吉……你大爺的!要不是你這王八蛋從中不知耍了什麼手段,能有這種破事兒嗎?話說我們大汗那邊,爲此不知摔了多少個金盃了都,你怎麼就能還洋洋得意的拿這說事兒呢?
火篩覺得自己的三觀,再次被刷新到了一個新的底線。沒法聊了啊,你這跟他說東,他卻跟你說西。我明明說的是讓你遵守承諾,老老實實放人不要耍花招,你特麼卻跟我扯什麼你招了多少美人兒……這特麼扯得上嗎?
算了,但願固倫哀他們好運吧。火篩覺得,與其跟眼前這傢伙扯皮,還不如求長生天開眼來的實在。所以,他嘴巴張合了幾下,最終還是沉默了下去。
蘇默就轉嗔爲喜起來,伸手拍拍他肩膀,欣慰的道:“這就對了嘛,人與人之間最起碼的信任還是必要滴。你這人吧,哪裡都好,就是心思太陰暗,這很不好,以後要改知道不?”
火篩咬牙不說話,拼命握着拳忍住打人的衝動。心中只有一句話,我有句mmp可以說嗎?
“塔布囊,我等……這便去了。請塔布囊千萬保重……”到了大營門口,外面一溜兒站着固倫哀幾個,倒是還行,每人都牽着一匹馬,總算沒讓他們步行。
此時見到火篩出現,不由的都是面上一陣激動,紛紛上前翻身拜倒,哽咽泣道。
火篩兩眼滿是複雜之色,想要說些什麼,卻終是隻化爲一聲嘆息,落寞的擺了擺手。但擺着擺着,忽的一僵,猛地省悟過來,轉頭看向蘇默道:“這……怎的就他們幾個?其他人呢?”
跟着他一起被俘的,可足足有近兩千人呢。單就是他本部人馬就有一千了啊,但眼前就只有固倫哀這幾個,這是幾個意思?
“其他人?”蘇默臉上露出迷茫,隨即省悟過來,長嘆一聲,滿是感嘆的讚道:“他們啊……可不就在這裡嗎,無處不在。唉,他們都是好男兒,是真英雄啊。寧死不屈,即便身死,也是英靈長存,永垂不朽……”
噗——,火篩一口血噴了出來,眼前一黑,翻身即倒。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