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空谷口,雙方一追一趕間接連幾次拚殺,陷空谷的特殊地勢看來朱常洛這一邊很清楚,只要被趕到這裡,結局似乎便是毫無懸念的註定。
生死頃刻,兩方都已殺紅了眼,一具具屍體倒在地上,眼中還殘留極端的恐懼和絕望,還沒嚥氣的人在雪地上痙攣翻滾,洶涌噴濺的血將地上的雪染成一片通紅。
狂風捲着暴雪,試圖將一地的腥紅遮成雪白,可是壓不下這衝宵直上的怨氣和到處瀰漫着的血腥味道。
本該寧靜平和的山谷,已成肆意殺戮的修羅戰場。
許朝手中長刀滴血,眼底一片血紅,臉上的肌肉猙獰交錯。
看着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的哱家軍的屍首,許朝的眼睛都快掙出了眼眶。
雪地加暗夜的突襲對於交戰的雙方都十萬危險,黑夜阻擋了一切,就是準備齊全也會在夜襲中失去指揮、散了建制,哱家軍倚仗着的人數衆多的優勢,可是在這裡卻都變成了鐵鍋裡面的糨糊,這種情況下,人數越多反倒成了最大致命弱點。
許朝悲哀的發現,自已這邊太多的傷亡居然是自相殘殺造成。
終於意識到這一切的許朝絕望的睜大了眼,恨的五內如焚,悔的摧心傷肝!
可是箭在弦上,馬入夾道,再想回頭也是不可能,付出這樣大的代價,如果不拿下朱常洛,自已真的提頭去見哱拜了!
許朝覺得自已快要瘋了,怒火似乎快要將他焚燬,可是手裡長刀霍霍閃光,卻不知劈向何處。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戰鬥似乎有了停止的跡象……
哱家軍勝在人數衆多,就算虎賁衛戰力驚人,以一當十,在這數千人合力壓下來,漸漸的抵擋不住。
所有哱家軍忽然驚喜的發現,原來膠着成一團的局勢有了解凍的跡象,虎賁衛的抵抗越來越弱,人數似乎也越來越少。
而就在這個時候混戰的人羣中傳來一個略帶驚惶的聲音:“全體虎賁衛聽令,速速退入谷中堅守!”這一聲聽在驚惱發狂的許朝耳中,就如同打了雞血一樣興奮起來,拔刀向天,尖叫道:“兄弟們,大夥加把力,他們頂不住了,將他們趕入谷中,殺!”
“殺!殺!殺!”哱家軍士氣大振,一陣瘋狂猛攻後,虎賁衛已經漸漸退入了陷空谷。
天上烏雲密佈,暴雪傾瀉,狂風捲着大旗噼啪作響。
許朝策馬站在谷口,一對眼睛眨動如電,心裡默默盤算。
王老虎帶着一頭一臉的血湊了上來,這一戰讓他丟了半拉頭皮,那一身一臉的血不是別人的,全是他自個的,許朝乍一看着實有點觸目驚心。
“許爺,他們全進去了,咱們怎麼辦?”
許朝緊緊咬了咬牙,陰沉沉道:“點點看,咱們還有多少人?”
片刻後軍需官哭喪着臉湊了上來,“許爺,咱們實出一萬人,此時不算傷亡,能戰鬥大約只有六千人不到
。”
什麼?居然……這樣慘?
許朝和王老虎一齊倒嘶了口涼氣,二人對視一眼,如出一轍的從對方的眼睛看到全是死灰一樣的絕望和震驚。
就算遲鈍的王老虎,此刻也意識到哱拜這次非剮了他們不可。
王老虎費力的吞了口唾沫,“許爺……這事大了啊。”
許朝現在胸中怒火放出來都能焚天燒地,一口惡氣卻無處可出,擡腳就踹:“大你媽大!全軍聽我號令,全部壓進陷空谷。”
捱了一腳的王老虎又痛又驚:“許爺!逢谷不進,遇林不入,咱們只需將這谷圍起來,他們必死無疑……”
“太便宜他了!我要親手將他拿住!用刀割下他的頭!”狠狠捏緊手中戰刀,許朝象極了一隻餓狠了的狼,閃着綠幽幽的光,死死的盯着王老虎,“爺就不信了,咱們這六千人拿不下他們一千多人!”
王老虎不敢再說半個不字,可是在心裡已經斷定,這個許朝已經瘋了。
其實瘋的不止他一個,還有哱家軍。
哱家軍都是哱拜這些年收攏的亡命之徒,流兵散勇,個個兇狠如狼,悍不畏死,跟哱拜南北征戰以來,象今天敗得這麼窩囊確實是首次,虎狼血性激發,一窩蜂般擁入陷空谷。
陷空谷大雪盈膝,狂風怒號,黑夜和白雪混成一片,方圓幾裡內幾乎看不清任何情況。
許朝率兵追出一陣後,心頭那股熱血便有些發涼。
忽然一個小兵大喊道:“他們在那裡,在那裡……”
衆兵凝神一看,前方不遠,影影綽綽一團黑影,隱隱還有馬匹嘶鳴之聲傳來。
打頭的王老虎嗷的吼了一嗓子:“兄弟們衝啊,拿下小王爺,立了大功,要錢有錢,要女人有女人啊!”
衆兵一聲歡呼,心裡那點畏懼頓時拋到了腦後,唯恐跑得不慢,讓別人搶了功勞,各自發喊潮水般的涌了上去。
痛打落水狗誰不會?現成的功勞誰不搶?
不遠處的山崖壁上,孫承宗一臉緊張的盯着不遠處,緊抿着的嘴角和臉上細密的汗珠將他的心底的緊張暴露的乾乾淨淨,轉頭向一個虎衛問道:“好了沒有?”
虎衛低聲道:“馬上就快好了。”
孫承宗怒道:“加快速度,沒有時間了!”
虎衛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一聲不吭的快速而去。
在他身後,一些虎賁衛身染鮮血,喘息着坐在一起,身上的血有自已的當然更多的是敵人的,可是在他們的臉上有的只是緊張和期待,若是許朝和哱家軍在此,定會認出這些染血的虎賁衛正是剛剛和他們以死相拚的生死對頭
。
可這些虎賁衛在此,卻不見朱常洛和葉赫的人影。
哱家軍圍住了一個人,就象一羣野獸圍住了一隻羊。
許朝慢慢的策馬上來,雪地上這個人神情傲然的斜視着他,正是朱常洛。
許朝心裡忽然一股莫名的驚慌,就連伸出的長刀都已經開始顫抖,嘶啞着嗓子喊道:“你的人呢?”
偌大的谷中一片靜悄悄的,只有風雪呼嘯之聲,除此之外靜得完全不象話。
那些虎賁衛那裡去了?爲什麼只有朱常洛一人在此?許朝心頭莫名恐慌迅速放大,詭異的情景容不得他掉以輕心。
朱常洛一張臉雖然蒼白,可是眼眸比天上的寒星還要閃亮,鴉翅一樣的雙睫動了一動,忽然笑了。
“你怎麼纔來?讓我等了好久。”
朱常洛伸手對許朝招了招手,輕描淡寫般笑道:“你不會忘了我先前對你說的話了吧?”
許朝心裡咯噔一下,“你已是山窮水盡,還想用虛言恫嚇我麼?”
“你要記着我說過我會活剮了你的。”朱常洛臉上帶着淡淡的嘲謔,“我從來不嚇人。”
許朝覺得自已真的快要瘋了,他不能再和這個小王爺說話,如果再說下去,他怕自已不瘋掉,也會氣得吐血,手中長刀一揮,“兄弟們,殺了他!”
“誰敢?”一聲低喝如同發自地獄殺神的咆哮,葉赫對於哱家軍來說就是一個難解的惡夢!
葉赫手中望月一揮,一道清光揮出,當先幾個爭鬥於搶功的兵丁齊聲慘呼,鮮血激灑而出。
後邊涌上的人流頓時亂了,一羣凶神惡煞瞬間成了着了冰雪的螞蚱。
朱常洛眼睛晶晶閃亮,笑道:“葉赫,成了沒有?”
葉赫沒有他這種身處危境,卻似庭閒餘步一樣的自在,點了下頭轉身拉住他的手,低聲道:“快走。”
觸手處如握了一塊寒冰,心裡越發鬱悶,體內兩儀真氣運轉,拉着朱常洛踏雪疾行。
朱常洛忽然轉頭對着許朝挑釁的笑了一笑。
許朝第一次知道,原來笑也可以這樣的氣人!
腦子轟的一聲,登時無法自控,氣得血貫瞳仁!這是直接拿自已和這些六千多兵當死人麼?心中的不安如野草般越長越盛,恐慌使他越發焦灼無比,不祥的感覺依舊越來越濃,可是已經沒有時間讓他多考慮了。
“追上去,殺!”
這是許朝今天晚上說過無數次殺字中,最真心實意的一次。
如果有可能,他想親手結果了這個惡魔一樣的小王爺
!
哱家軍殺聲震天,潮水般涌了上來。
葉赫抿着嘴,拉着朱常洛在雪地疾奔,疾風颳面,有如刀割,朱常洛以前只是從書上聽說,如今身臨其境,可算見識了。
耳邊傳來葉赫低聲:“到地方啦,你準備好了麼?”
朱常洛深深吸了口氣,輕聲笑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葉赫長眉輕揚,這首秦風是他第二次從朱常洛的嘴裡聽到。與上一次激情澎湃、熱血沸騰相比,這一次心中少了幾分激揚,卻多了幾分感概。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葉赫明白了朱常洛的意思,心中一陣滾滾發熱,轉過頭看了朱常洛一眼,忽然長聲大笑道:“你放心,我就算死了也會保你平安!”
此時身後的追兵狂囂,風吼雪飄,在這一刻全都沒有了聲音。
朱常洛的思緒彷彿穿越了時空回到了以前那一個個場景……
揹着自已徒手登赫濟格城時,說過這句話……
在怒爾哈赤金刀之下救出自已時,說過這句話……
在詔獄驚魂無助時,也說過這句話……
原來不知不覺間,自已已經欠下他這麼多了麼?
可是因爲哱雲一番話,自已不知不覺間對他有了諸多猜疑與防備,朱常洛忽然臉上一陣**辣的發燒。
“葉大個,之前是我對不住你。”
飛奔中的葉赫眼光銳利,透過風雪看到對面石壁上垂下的一根繩子,混不在意的笑道:“我知道。”
朱常洛震驚:“你知道?”
葉赫一個急縱而起,手已抓到了繩索,身上自有一種桀驁峻烈的身勢,轉過頭白了他一眼,“當然,我又不傻。”
朱常洛嘆了口氣,嘴張了幾下到底也沒說出什麼來。
葉赫動作極快,幾個起落爬上了半截,擡頭時已能看到孫承宗即焦急又激動的臉。
此時許朝已經帶人追了過來,見葉赫帶着朱常洛飛快向攀登,許朝的臉忽然就白了!
忽然瘋了一樣虎吼一聲:“退兵,速退,快退!”
緊跟身後的王老虎驚得張大了嘴:“許爺,您說什麼?”
絕望已經如潮水上漲一樣將許朝吞沒,瞪着一對血紅的眼,轉身揮鞭就向王老虎抽了過去:“媽了個巴子,老子讓你們退就退,再羅嗦老子活劈了你們
。”
孫承宗在上方看得很清楚,見哱家軍如同山崩了一樣往外潮涌,不由得有些焦急。
葉赫和朱常洛此時身在半空,若是此時動手,又怕傷了他們,若是不動手,朱常洛以身做餌冒着生命危險卻不能一舉成功……不是太可惜了?
孫承宗躊躇不定,只能盼着他們快些上來。
許朝瞪着眼帶着人往外猛衝,朱常洛全都看在眼中,葉赫也都看在眼中。
葉赫深吸一口氣,兩儀真氣在體內急速運轉,體能與戰力已達巔峰,心緒自信而平靜,冷喝一聲:“朱小十,抓住了!”
在虎賁衛爆出一陣熱烈歡呼聲中,葉赫如同一隻大鳥一樣翩然飛起,一翻一轉,已經飛上谷頂。
不用朱常洛下令,孫承宗鐵着臉喝道:“點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