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咱們現在若是降了,必死無疑!”
哱承恩瞠目結舌的看着這個堅定應和自已的人。
哱雲居然能爲自已說話,這對於哱承恩來說,好比日從西出月自東落,天塌地陷一樣的難以置信,就連一腹心事的劉東暘禁不住輕噝了一聲,這狼不吃肉改唸佛,太也不正常了都……
和別人一臉的驚詫相比,哱拜更加的一臉沉凝,不知怎地心裡竟然生出一絲極其怪異的不安來。
“心裡怎麼想的,全說出來罷!”語氣明顯的已經非常的不耐煩。
哱雲直視哱拜,“義父,魏學曾身爲三邊總督,此次督師來平我寧夏,幾次總攻都被我們擊退,黔驢技窮無奈只得圍而不攻,眼下派張傑來,必是存了挑撥離間的用意,一旦得逞,他便可不費一兵一卒,平叛剿撫大功便可唾手而得。”
此時大廳中靜悄悄的,所有人的視線全部聚集在他一人身上,而哱雲的眼神有意無意的的瞟了一眼身邊的劉東暘,這一眼登時將有心病的劉東暘嚇出了一身泠汗,瞬間有一種心底秘密被人看穿的驚悚感,不由得如坐鍼氈。
哱拜一直不停移動的腳步慢慢變緩,似乎已經陷入了沉思之中。
在他身邊多年的哱雲對於他的瞭解極深,只看他這個樣子便知道自已這些話已經說進了他的心裡,在心裡先就冷笑一聲,臉上卻倍加恭敬:“魏學曾用心極毒,他用這一招拖刀之計,一可使我們軍心渙散,不戰自敗,二可靜待援軍,若過些時日,待明朝援軍來至,那便是大事已晚!”
這一句話徹底擊中了哱拜心口,臉色瞬間變得煞白,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哱雲這一番話確實點醒了他,若是魏學曾在此,必定會對哱雲這個看透他的用心的傢伙跳腳痛罵,可是這一番話對於哱拜來說,確實如同一桶涼水當頭澆下。
忽然大聲喝道:“來人!”門外應了一聲,跑進兩個親兵護衛。
哱拜將牙一咬,眼中兇光畢露:“去將張傑拿下,將他的腦袋砍了,從城牆頭下丟下!”
兩個親兵應了一聲,正要轉身離去,一直低着頭的劉東暘情不自禁驚叫道:“哱爺不可!”
可這句話一說出口,劉東暘頓時就知道壞了。
大廳中瞬間變得一片沉默,氣氛古怪壓抑。
哱拜、哱承恩父子二人目露兇光,死死的瞪着劉東暘,而土文秀則一臉的幸災樂禍,坐看劉東暘倒大黴。
劉東暘額頭見了汗,縱他是虎狼之輩、梟獠之心,可此刻在哱氏父子兇威之下,也不由得他不怵頭。
哱拜揮手示意親兵暫退,哱承恩獰笑一聲:“老劉,我說殺張傑,你爲何阻攔,莫不是他也許了你什麼好處不同?”
劉東暘霍然站起,一臉的惱極成怒:“哱爺,劉東暘跟着你東征西討這麼多年,一向對你忠心耿耿,我不過是念着張傑和我們關係甚好一場份上,放他一條生路罷了,哱爺若是因爲這個疑我,我去親自殺了他便是。”說完手已經扶在了劍柄之上,許是用力過大就連手背上青筋已經畢露。
哱雲在一旁察顏觀色,現在已可斷定,張傑入城後肯定找過哱拜也找過劉東暘!想當然開出的條件也是一樣,眼下他們雙方心中各有猜忌,後邊將要發生什麼,肯定會非常的精彩。
忽然想起了十幾年前那一晚,爺爺傳給自已控心七術時鄭重告訴他:欲成天下之大事,須奪天下人之心,能奪人之心者,是巧制人,不能奪人之心者,是笨制人。
爺爺說的話,自然是沒錯的。
此刻哱雲非常想念一個人,幾個月前在他的身上種下了控心七術中的狡心術,不知現在效果如何?亂了你們的心神,爲你們種下心魔,這纔是兵不血刃的制勝王道。
再看哱拜等人,哱雲的眼底已盡是不屑,不過一式奪心術,便可讓你們自相猜疑,與那個人比起來,簡直是豬。
哱雲心底嘆了口氣,自已歷練了這麼長的時間,不知道在爺爺的心中,自已到底合格了沒有?
廳內氣氛依舊冷如冰凍,就在哱拜眼神越來越陰,哱承恩的手快要捏住了腰畔刀柄的時候,哱雲忽然輕笑一聲:“義父,我可擔保劉總兵所說是真的。”
語出驚人,一室譁然。
哱承恩的猜忌,劉東暘的驚訝,土文秀的暗恨,所有的眼光全都射向了哱雲。
而哱拜深深的看了哱雲一眼,哱雲擡起頭對着他燦然一笑。
哱拜忽然就懂得了什麼,瞬間臉色放緩,而後放聲大笑。
“東暘跟着我十幾年向來忠心耿耿,信不過誰我還信不過你麼?你且去吧。”
“謝哱爺不罪。”劉東暘如蒙大赦,可是躬腰行禮之時,握着劍的手絲毫沒有放鬆。
這一切哱拜看在眼裡,嘴角情不自禁的抽了幾下,眼底有野獸吃人前的狠厲。
劉東暘行完禮轉身要走之時,哱拜淡淡道:“土文秀,你去和東暘一道將張傑的頭顱拿下,先在城中示衆,以堅衆兵之心,然後由派人送出城外,交給魏學曾罷。”
然後似笑非笑的對明顯發愣的劉東暘道:“東暘,這事就勞你受累了。”
劉東暘呼吸已有些粗重:“哱爺有命,怎敢不遵。”說完轉身便走,土文秀早就得了哱承恩的眼色,隨後起身跟着去了。
看着幾近逃竄的劉東暘,哱雲幾乎都快笑出聲來了,老劉變成了東暘,這遠近分明變化的不要太快了吧。
劉東暘走後,哱拜臉上的笑容瞬間僵在一角,急踱了幾步,心中一股莫名怒火無可發泄,手起一刀將桌上茶杯劈成粉碎。
哱承恩拔步就往外走,哱拜怒喝道:“老大,你想幹什麼?”
哱承恩猛得轉過身來,一臉的猙獰,咬牙切齒道:“阿瑪,這個劉東暘已經有了反心,留下來必定是個後患,我去宰了他。”
哱拜伸手猛得大拍一下桌子,轟得一聲巨響,怒喝道:“他就算有了反心,此刻也不是你能動得!”
“劉東暘握有兵權,而且已經有了警覺,若是輕動,必起內訌,到時咱們寧夏城可就不攻自破了。”轉身對哱拜笑道:“但義父計高一籌,只要劉東暘殺死張傑,他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投明,絕了他的後路,比殺了他還痛快。”
哱拜點了點頭,轉頭就訓哱承恩:“雲兒比你小了好幾歲,可這見事明白,機智果敢勝你幾倍!”
其實哱拜用意哱承恩末必不懂,只是一時怒火上涌,有些衝動,現在被父親說成不長腦子不長心的傢伙,這一恨真是天高水長,再也無法可解,忽然跪在地上磕了個頭,一言不發轉身起來就走,哱雲清楚明白的看到,哱承恩的眼底那一絲溫情終於被狠厲取待。
將人心玩弄於股掌,生死自然一任我意,哱雲心裡又是喜又是得意。
哱承恩的無禮舉動早將哱拜氣倒在椅上,此刻撫胸摸額,呼呼直喘,哱雲輕輕走上前去站在他的背後,雙手體貼放在他的太陽穴上輕輕按摩,哱拜嘆了口氣,語氣變得滄桑之極:“老大真是不中用,以後我就全靠你了。”
哱雲應了一聲,笑得燦爛無比,動作越發輕柔。
如果此刻哱拜擡頭,必定會發現自已這個義子的笑容與以前謙恭溫良完全不同,現在的哱雲就好象一個來自地獄的使者,看着哱拜的眼神已是看死人的眼神,沒有半分的慈悲,有的盡是得逞的快意。
衆叛親離了麼……哱雲靜靜的凝視着這個自已從五歲起至今叫了十五年義父的人。
沖天的火光,一地的死屍,刺耳的哭喊,和倒在地上的父母……不對,是養父母。
看來自已是時候離開這裡了,哱拜死局已定,而且會死得很慘。
但是走之前還得再添上一把火,就當是自已最後送給他的禮物。
被兒子叛變,被部下叛變,然後再被兒子殺死,想來肯定會有趣的很。
哱雲陰悱悱的盯着哱拜,毫無聲音的用脣形送了他一句話:“放心,我會回來給你送終的。”
離寧夏城不遠處層層明軍大帳內,魏學曾一臉鐵青的瞪着剛由寧夏城送來的一隻錦盒。
盒內是張傑的頭,一對大大睜着的眼,恐懼又空洞的睜着,當真是死不瞑目。
帳中氣死風燈光線忽晦忽暗,帳外寒風嗚咽呼吼有如低哭婉訴,魏學曾只覺得自已一張臉彷彿被人狠狠的正反抽了兩記一般,火辣辣的又麻又痛,良久之後以手據案對天狂吼道:“哱拜,劉東暘,你們當真以我好欺麼?今日魏學曾對天起誓,與你們不死不休!”
由帳外匆匆趕來的麻貴正好聽到他這一嗓子狂吼,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好氣。
麻貴不是漢人,他出生於大同右衛一個回族軍人世家。由舍人從軍,積功直升到了都指揮僉事,並充宣府遊擊將軍。早在隆慶年間,便擔任了大同新平堡參將。後有蒙古韃靼入侵邊城,山陰、懷仁、應州相繼被攻陷,只有右衛城在麻貴與其兄麻錦帶領家人與軍民合力據守下得以保全,麻貴以功在萬曆初年授大同副總兵。萬曆十年以都督僉事充任寧夏總兵,不久又調任大同總兵。
所以麻貴對於寧夏這個地方不但不陌生,而且是非常熟悉。
早在接到朱常洛傳書之前,麻貴就已經做好了發兵的準備,可是沒等他到得寧夏,半路上就遇上了遠道而來的魏學曾,在皇命和王命之前,麻貴只能選擇前者。
寧夏城城高堅實,易守難攻,對於寧夏城的防守,麻貴心裡再清楚不過。
對於先前魏學曾的幾次攻城,麻貴都提出了疑議,可是在自高自大的魏大人的眼中,自已的話還不如放個屁來得有味。
麻貴又氣又恨,可是也沒有辦法,在明代武將是一個很尷尬的角色,建國之初待遇極高,開國六公爵全部都是武將,可是從宣德一朝開始,武將的地位就已大不如前。國無戰事,自然是刀槍入庫,兔死狗烹。再到後來,在大明朝朝局一直便是以文御武,對於魏學曾的胡亂號令,麻貴只能冷眼旁觀。
這個時候麻貴忽然想起那個素末謀面的小王爺,雖然只是一封書信,可是一個武人的直覺告訴麻貴,這個小王爺不簡單!對於麻貴來講,他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迫切的希望睿王朱常洛的到來,因爲他有一個破城的法子,他只想告訴他一個人。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帳外遠遠奔過來一個小兵,凜冽寒風中一身一臉的大汗蒸騰,一看就是從老遠的地方急奔而來。翻身下馬後,就急急往大帳奔來,麻貴心中一動,急喝道:“站住,什麼事?”
那小兵這纔看到麻貴,連忙跪下道:“稟大人,提督陝西討逆軍務總兵官李如鬆李大人,已經統率遼東、宣府大軍既將到來,小的奉李將軍命,前來通知魏大人。”
麻貴一怔:李如鬆來了……居然這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