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9章 宮鬥不寒磣

第849章 宮鬥不寒磣

宮裡的事情經常都是這樣撲朔迷離的,方皇后並沒有表現的太過於震驚,但仍然陷入了沉思。

在宮裡面,相信一個人是很難的;如果相信錯了人,那代價也往往會是非常慘重的。

眼看着方皇后半天沒說話,陳洪卻有點着急了,又憤憤的開口道:

“我看那秦太監的作爲,像是一個臥底!先前的卑躬屈膝,可能只爲了騙取娘娘的信用!現在把授權拿到手,本面目就暴露了出來!”

方皇后回過神來,反問道:“那你認爲,又有誰能指使秦太監當臥底?”

陳洪也是因爲被秦太監輕蔑對待,所以在氣憤之下的隨口而言。

他只是想說明秦太監辦這件案不靠譜不可信,但面對方皇后的反問也答不上來。

如果說一個人是臥底,那這個人總要有個另外真正效忠的對象,但目前宮裡誰又能值得秦太監效忠?

皇帝還昏迷着,張太后自己都沒多大權柄,司禮監掌印張佐又是秦太監的多年對頭。

雖說秦太監的行爲看起來像是個臥底,但邏輯上說不通。

不過陳洪的話還是給了方皇后一個思考方向,要說受指使,秦太監還真是受了一個人的指使來的,那就是外臣秦德威秦中堂。

不管是花錢還是別的什麼利益交換,反正是秦德威指使秦太監想法子辦梃擊案的。

所以能夠推斷出,秦德威肯定認爲秦太監辦這件事靠譜。

那麼問題的本質其實就是,要不要相信秦德威,或者說要不要相信秦德威的判斷。

想到這裡,方皇后頓時思路豁然開朗。

從主觀上來說,秦德威或許總是避嫌,或許總是故意躲着自己,但絕對沒有理由坑害自己這個潛在的同鄉助力以及.昔日暗戀對象。

從客觀上來說,根據秦德威混跡政壇多年的戰績來分析,犯蠢的概率很低,勝率完全值得相信一次。

想明白了這兩點後,方皇后就對陳洪吩咐說:“你繼續協助秦太監,先不要阻礙他辦事!”

陳洪十分意外,沒想到告狀的結果竟然是這樣的,方皇后竟然選擇了繼續相信秦太監。

情急之下,陳洪憂心忡忡的說:“秦太監可是出了一萬兩重金,追查那幾個出逃之人的線索!

萬一真被挖了出來,該如何是好?到了那時候,想遮掩也就難了。”

當時幾個手持棍棒在慈慶宮打砸的太監,都是陳洪教唆指使的,出逃也是陳洪安排的。

本來逃出宮後,就像大海撈針,很難再被找到。但一萬兩的誘惑實在太大,讓陳洪也忐忑起來。

如果這幾個人被挖了出來,首當其衝被牽連到的,可能就是陳洪本人,由不得陳洪不擔憂。

方皇后仍然說:“讓你協助秦太監伱就去協助,先仔細看着,但不要妨礙!”

方皇后爲人處事還是很果斷的,不然當初也不會爲了爭奪地位,又是搞出移宮案又是搞出梃擊案的。

秦德威當初親眼看到移宮案,又耳聞了梃擊案,立刻選擇了“滑跪”,並不是突然降智,也不是色令智昏。

而是因爲秦中堂通過這兩件事,看出了方皇后有能力有手腕,值得“投資”,所以果斷示好。

陳洪再三勸說也沒用,只能無可奈何的從方皇后這裡出來。他實在理解不了,方皇后到底是出於什麼判斷,纔會如此信任秦太監,甚至連自己這個身邊老人的勸說都聽不進去了。

然後陳洪又重新去了東廠,因爲方皇后命令他協助秦太監,他必須要過去,他還要盡職盡責的監視秦太監!

等到了東廠,陳洪就琢磨着,應該怎麼開口去見秦太監。

畢竟今天上午時,他是負氣離開的,這會兒告狀未遂後又重新回來,面子上有點掛不住。

但立刻就有個僉書對陳洪說,“秦公吩咐過,等陳太監到了,就請去後堂相見。”

這下陳洪也不用琢磨了,直接被引着,來到了令無數人聞風喪膽的東廠後堂。

在路上,陳洪心裡暗暗想道,從秦太監主動請自己相見來看,即便秦太監可能有異心,但此時終究還是不敢徹底撕破臉。

估計秦太監會對自己假裝以禮相待,以便於麻痹自己,就像昨天最後秦太監假裝寬慰張佐一樣。

或者看到自己真敢去告狀後,便對自己“好一點”,也好讓自己不要繼續去告狀?

這個先倨後恭的套路,昨天他陳洪都親眼見過一次了,今天怎麼可能再上當?

不過秦太監如果真打算對自己施展懷柔,要不要趁機乾脆勒索一點個人好處?一千兩銀子不過分吧?

在浮想聯翩中,陳洪卻看到秦太監正悠閒的坐在公案後面,手裡端着茶盅,正在細細品茗。

見陳洪進來,秦太監只是對左手邊位置揚了揚下巴,開口道:“上前來說話!”

一般人進來見秦太監,地位低的都是跪在正前方,有點地位的可以站在正前方。

能讓別人站在公案側前方說話,在秦太監看來,就是足夠給面子了。

但在陳洪眼裡,這就實在太輕視自己了,他不要求平起平坐,但怎能連個座位都不設?站起來表示一下迎接禮節,也是應該的吧?

而且秦太監的神態十分輕慢,與陳洪先前的預計完全相反,看不出半點示好的意思。

真實情況和心理預期之間的巨大反差,讓等着拿架子的陳洪又有點接受不了。

但想着自己“協助秦太監”的任務,盡職盡責的陳洪忍着怒氣,往前面站了站,然後才說:“秦爺還有什麼要說?”

秦太監吹了一口茶湯,放下茶盅,用嘲弄的語氣對陳洪說:“你不是找娘娘告狀去了,怎麼又回來了?“

陳洪竭力維持着不卑不亢的體面答道:“奉命協助秦爺辦案,差事未曾結束,當然還要來東廠。”

秦太監也就不再嘲諷了,轉而說:“那就遵照娘娘旨意!你也不能閒着了,你我二人應該各有分工,分頭辦事!

我想了想,你提議從宮裡的人查起,也是很有道理的,所以宮裡方向就交給你了!

而我負責宮外方向追查,撒網窮追那幾個出逃之人。這樣你我一裡一外,各有側重,兩不耽誤!”

陳洪想了想後,提議說:“分工是應該的,但要換一換,由我負責宮外方向,秦爺負責宮裡。”

秦太監似笑非笑的問道:“這又是爲什麼?”

陳洪答道:“自然是因爲宮外方向比較辛苦,而我更年輕,可以多擔些辛苦。”

陳洪心裡的小九九打的很清楚,宮外在逃的那些人才是與他有關的人!

如果自己負責宮外方向,萬一真挖出了線索,自己還有機會“毀屍滅跡”,阻擋真兇被查出。

秦太監卻直接否定了陳洪的提議,“不必換了,是你提議先從宮裡追查,不由你負責由誰負責?

再說了,宮外追查涉及到大量人力物力的調動,這本來就是東廠的事務!

你陳洪確定自己有這個本事進行指揮?還是說你陳洪想借這個機會,插手廠衛的事務?”

陳洪無語,秦太監的理由讓他無法辯駁。

忽而秦太監又問道:“剛纔你去見娘娘,娘娘又怎麼說的?”

陳洪也不是純粹的小白,很有態度的說:“娘娘的話是對我說的,不便泄露與秦爺。”

秦太監笑了笑,又一次很嘲諷的說:“你都老老實實回來東廠了,看來娘娘也沒說什麼。”

雖然很不爽,但陳洪依舊很努力維持着尊嚴說:“無論娘娘說了什麼,大部分與秦爺無關,只是還吩咐了,仍然讓我協助秦爺。”

對陳洪的“不配合”,秦太監不以爲意,彷彿是要再次確認說:

“娘娘沒說阻止我追查宮外在逃的人吧?也沒說讓你負責去追查那些在逃的人?”

陳洪沒有正面回答,只說:“娘娘自有娘娘的想法,非我等可以隨便揣測也。”

剛纔一直沒拿正眼看陳洪的秦太監,突然站了起來,走到陳洪面前。又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眼神逐漸變得柔和起來。

陳洪莫名其妙的,不知這秦太監又抽什麼風。剛剛已經習慣了秦太監的輕慢和嘲諷,怎麼忽然又變了畫風?

秦太監搖了搖頭,再次嘆了一口氣,然後伸出手,拍了拍陳洪的肩膀。

此刻秦太監的眼神又從柔和變成了同情憐惜,層次變化之豐富,達到了一個巔峰。

“你真是”秦太監欲言又止,頓了頓後又重新組織語言:“看到你,真有兔死狐悲之感。言盡於此,你自己仔細想想吧!”

隨即秦太監邁步離開了,只留下了陷入迷茫的陳洪。

秦太監這種人好端端的,突然開始同情自己,又是幾個意思?

陳洪拼命回憶之前與秦太監的對話,秦太監最後一句是:“娘娘沒說阻止我追查宮外在逃的人,也沒說讓你負責去追查那些在逃的人”。

再聯想起秦太監說完這句後,突如其來的同情,陳洪忽然產生了一個非常可怕的想法。

難道自己即將成爲“替死鬼”?

直白一點的說,難道方皇后有意犧牲自己這個“黑手套”?不然爲什麼放縱秦太監去追查宮外的在逃人員?

如果一切黑鍋都扣在自己頭上,而自己恰好又永久閉嘴,那麼所有梃擊案的知情人都真正消失了,方皇后纔會徹底安全。

而且方皇后如此相信秦太監,是不是已經瞞着自己,與秦太監達成了什麼合作意向?

又有什麼合作意向,是需要瞞着自己這個親信太監的?

陳洪拼命的阻止自己這樣去想,但一些不好的念頭還是不可遏制的不斷從他腦海裡涌現出來。

在皇宮裡這樣的變態環境,從小耳濡目染見過太多翻臉無情的事情了。

犧牲掉一個“棋子”真的不算什麼很特別的事情,陳洪不敢去確定皇后不會這樣做。

他很想去問問方皇后,到底是不是這樣想的。但是他又不敢,甚至根本就不能去問。

只有他敢去問方皇后,就等於是公開表示對方皇后產生了懷疑,就算是假的也要成真了。因爲身爲一個奴婢,原本就沒有懷疑主人的資格。

但是不問不覈實,陳洪就無法徹底消除自己內心深處的懷疑。

如果普通人遇到這種事,那也就遇到了,後果無非就是被甩鍋,把責任扛起來。

但宮裡這種刀光劍影的地方,太監遇到這種事,後果往往就是丟掉小命。

陳洪就這樣按照分工,漫不經心的在宮裡查了一天,渾渾噩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查出了什麼。

他去東廠寫文字材料時,走到前庭就忽然看見,有兩個人被五花大綁的推進了東廠,就是頭上蓋着厚布,看不清楚臉的模樣。

此後陳洪又聽到辦理交接手續的僉書嘆道:“果真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沒想到如此快就從周邊縣裡抓到了慈慶宮梃擊案件的線索人物。”

陳洪心裡當即就是“咯噔”的一下,然後亂跳個不停。

在東廠嚴刑拷打之下,被抓來的人扛不住的,那麼會不會牽連到自己?

一旦牽連到了自己,那下一步又會怎樣?在自己能發出聲音之前,順理成章的成爲犧牲品?

心懷對死亡的恐懼,陳洪實在熬不下去了,也不敢去賭。他想了個主意後,立刻離開了東廠。

秦太監得到線報後,微微一笑,起身去西苑仁壽宮,連夜求見方皇后。

方皇后毫無心理準備,大吃一驚說:“什麼?陳洪剛纔去了張佐的外宅?”

大太監都有外宅,張佐作爲司禮監掌印肯定也有。

而且最近皇帝昏迷,宮裡管理鬆懈了不少,很多大太監開始嫌棄直房條件差,經常留宿外宅。

秦太監非常肯定的說:“千真萬確,東廠密探親眼所見!陳洪確實進了張佐外宅!

本來就是出於安全考慮,所以會公事公辦的另外安排人手盯住己方關鍵人物,沒想到卻真有這樣收穫。”

方皇后簡直無法理解:“他爲什麼會這樣?”

秦太監深藏功與名,很無辜的說:“我也不知他怎麼想的,但這件事實在干係重大,不得不連夜向娘娘奏報。”

方皇后有點慌,親信太監都這樣不可靠,那麼現在能依靠辦事的,只有眼前這位秦太監了?

秦太監淡定的等待指示,世人皆以爲張佐是他的首要目標,其實己方的陳洪纔是真正的首要目標啊。

把陳洪坑掉,自己纔有可能在方皇后身邊上位,取代陳洪成爲最親信的太監。

宮鬥嘛,不寒磣,坑自己人又算什麼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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