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敵大將常茂,一擺掌中的禹王神槊,要會戰四寶大將脫金龍。
這兩個人打在一起,那真是上山虎遇見下山虎,雲中龍遇見霧中龍,都顯露着各自出奇的神通。
常茂把大槊掄開,神出鬼沒。但只見:
禹王神槊閃金光,
招招式式把敵傷。
孔雀開屏乾坤掃,
鷂子翻身刺胸膛。
攔腰解帶好玄妙,
分天劃地拓土疆。
力打泰山千鈞力,
穿身取肋敵命亡。
大雁失羣尋去路,
羊羔哺乳雙腿傷。
常茂學會禹王槊,
天下無敵美名揚。
那脫金龍也不含糊。將九鳳朝陽刀掄開,令人眼花鏡亂。但只見:
這口刀,好神威,
蟒翻身,龍戲水。
上砍頭,下剁腿,
指東西,劈南北。
夜戰八方煞凶神,
招招式式斬惡鬼。
敵將掄開這口刀,
刀刀抽斷長流水。
二人大戰一百回合,不分勝負。
常茂打着打着,把禹王神槊一擺,大聲喊叫:“小子,行,好樣的。不過,茂太爺可不服你。我和你商量個事兒,行不?”
“何事?”
“今天這仗,咱不興叫人幫忙、換陣,就咱倆拼它個真存假亡。若分不出高低上下,到夜晚咱提燈再戰。我說你敢嗎?”
脫金龍一聽,狂聲大笑:“哈哈哈哈!小輩,除恩師之外,我脫金龍從未怕過第二人。廢話少說,拿命來!”話音一落,“唰”!把九鳳朝陽刀一擺,直奔常茂。
常茂橫禹王神槊,接架相還。就這樣,你來我往,又戰在一處。
此時,元軍陣腳的大王胡爾卡金、二王胡爾卡銀、先鋒官虎牙、副先鋒虎印、老駙馬左都玉,以及元營的所有衆將,都伸着脖子,瞪着眼睛,屏住呼吸,仔細觀戰。
明營方面也是如此。朱元璋手握御鞭,脖子伸出老長,也替常茂擔心。
這陣兒,二人又戰過五十餘合,還沒分出勝敗輸贏。常茂心裡合計,方纔,已將大話吹出。若贏不了脫金龍,怎麼向主公交待?所以,他渾身使勁,拼命廝殺。
脫金龍比常茂更急。他現在是二路元帥,苦頭一陣就敗北,那往後還怎麼進兵?所以,也使開渾身解數,頑強奮戰。
按下他們不表,單說在戰場的東北方向,有一座土坡。這陣兒,上坡上立着三匹戰馬,馬上端坐着三個人。上首那位:只生得面白如玉,眉分八彩,目若朗星,準頭端正,四字闊口,嘴脣通紅。看年紀,也不過十六七歲。頭戴月白緞子扎巾,身穿月白緞子箭袖,腰扎絲鸞帶,勒着十字袢,下着大衩蹲襠滾褲,腳踏四喜抓地虎快靴,得勝鉤上掛着盔甲包,鳥翅環上掛着五鉤神飛亮銀槍,腰間還懸着口寶劍。那真是神采奕奕,像姑娘一樣俊俏。下首那位;生了副紅臉膛,是個小紅胖子,滿臉肥肉,把倆眼都擠沒了,獨頭蒜鼻子,菱角口,元寶耳朵。頭戴火紅緞子扎巾,身穿火紅緞子箭袖,蹲襠滾褲,四喜快靴,外披英雄氅,鳥翅環上掛着一口金背青心刀,年紀也就是十七八歲。正中央是一匹黃驃馬,鞍鞽上端坐一人:身高九尺開外,猿臂蜂腰,前雞胸,後羅鍋,頭戴開花破帽,身穿開花青袍,補丁探着補丁,紅一塊,白一塊,顏色不一,跟開雜貨鋪一樣。腰中一條破麻繩,腿上一條破褲子。一雙破灑鞋,一個-高,一個-矮。但是,此人長相卻非同一般:凹面金睛,金黃眉毛,鬍子都擀了氈啦。看那歲數,也就是五十掛零。
那麼,這三個人是誰呢?頭一位穿白的小孩,叫郭彥威;紅臉的小胖子姓湯,叫湯瓊。這黃臉大漢可是位了不起的英雄,他是寶槍大將張興祖的師父,名叫嶽輪,人送外號“金眼刁”。
這三個人是從哪兒來的呢?說書人一張嘴,表不了兩家的書情。且容咱返回去,作個交待——
郭彥威是武定王郭英的兒子,湯瓊是忠順王湯合的兒子。這二人生在官宦門庭,從小嬌生慣養,十分頑皮。
就拿郭彥威來說,他爹郭英官封王位,他娘薛景雲御賜娘娘,那是家趁人值啊!尤其,他又是千頃地裡一棵苗,獨子一個,那就更加受寵。頂着怕歪了,含着怕化了,颳風怕吹着,下雨怕淋着。就這樣,把他給慣壞了。老師教他,他不愛學習。老師管他,薛娘娘還找藉口,替兒子說話。到在十來歲上,才學了點兒能耐。不過,二五眼,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盪。就是這樣,倒覺得神乎其神、目中無人了。
湯瓊也學了點兒能耐,什麼胯下馬,掌中刀,也能練兩趟。不過,那也是花架子,全無用場。
這二人脾氣相投,每天不離左右。南山打虎,北山套狼,沒幹過一點兒正事。
他們若好好玩兒還行,可是,玩兒出禍來了。這一天,郭彥威跟湯瓊湊到一塊兒,帶了二十名家丁,離開南京,轉過紫金山,去行圍打獵。
郭彥威對湯瓊說道:“哥哥,光打獵沒意思,咱們變個花樣兒怎麼樣?”
湯瓊問道:“那你說,變什麼花樣兒?”
“聽我爹講,想當初,他們曾佔山當過大王。哎,我說咱倆也裝山大王怎樣?若有過往的行人,咱就劫他,我看那玩藝兒怪有意思。”
“行哎,那咱就裝裝得了!”
你說,他們這不玩兒出花樣兒來了嗎?主意打定,他們命令家丁,從附近的村裡找來黑灰子,把臉一抹,躲進了紫金山的樹林裡頭。他倆合計,客商不劫,鰥寡不劫,老頭兒、老太太不劫。要劫就劫那大幫的,越熱鬧越好。
他們等啊,等啊,一直等到日頭偏西,順着紫金山的官道,果然來了一支明軍,約有二百餘人。爲首的兩個將官,都是大黑個兒,頭頂鐵盔,身披鐵甲,每人擎着一口大刀。在他們身後,押着十八輛大車。車上拉着箱子,箱子上還貼着十字花封皮。
原來,這兩個黑麪將軍,是新歸順明軍的降將:左將軍鐵龍和右將軍鐵鳳。他們奉京營殿帥薛鳳稿所差,到瓜州去催銀子。車上共裝有十八萬兩帑銀,是充軍餉用的。把銀子催齊,就往京城押運。你想,皇城根兒下,哪裡會有劫道的呢?所以,鐵氏弟兄毫無戒備。
他們剛走近樹林,郭彥威和湯瓊一使眼色,忙吩咐家丁鳴鑼。霎時間,“鏘啷啷”鑼聲大作。緊接着,兩個小孩兒緊催坐騎,將道路橫住:“呔!站住!”
鐵龍、鐵鳳一聽,嚇得差點兒摔下馬來。心裡暗想,這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啊!這是誰呢?他們看了半天,因爲黑灰子抹臉,也未認清。不過,縱然不抹臉,他們也認不出來。爲什麼?素日沒有接觸啊!
這時,就見郭彥威把掌中五鉤神飛亮銀槍“啪”這麼一抖,高聲暴叫:“呔!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想要從此過,留下買路財。若要不給錢,我一槍一個,管扎不管埋!”
“行!”湯瓊一聽,心裡說,兄弟還行,說得挺溜。嗯,光他說不行,我也是幫幫腔。只見湯瓊把腦袋一撲棱,也一唱一和道:“快把東西留下,你們給我滾蛋;如若不然,我像切土豆一樣,一刀一個,把你們的腦袋都劃拉下來!”
湯瓊說完,與郭彥威一使眼色,催馬各晃刀槍,撲奔鐵龍、鐵鳳而去。
別看湯瓊、郭彥威的能耐不精,偏趕上鐵龍、鐵鳳更加稀鬆。剛打過十幾個回合,鐵氏弟兄就雙雙敗北,落荒而逃。
郭彥威、湯瓊率領家丁往上一闖,將軍兵趕散,就把這十八萬兩帑銀劫了。他們也不想想後果,只是高高興興地告訴家丁:“快快將大車趕到府裡,把箱子打開,咱們分啊!”說罷,轟車而行。天黑之前,就由武定王府的后角門進了後花園。
他們覺着沒事了,可那鐵龍、鐵風受得了嗎?那是奉元帥之命、押運軍的啊!這要丟了,就是掉頭之罪。他二人一合計,便派人盯着車輛,暗裡跟蹤。有那聰明伶俐的軍兵,把衣服脫掉,化裝成庶民百姓,一直偷偷尾追到武定王府。跟附近的住戶一打聽,把底摸清,回來稟告了詳情。
鐵氏弟兄得知真情,急忙趕奔京營殿帥府,將半道劫銀之事,稟告大帥薛鳳稿。
薛鳳稿聽罷,沖沖大怒,一拍虎膽,厲聲說道:“-!瓜州離南京,近在咫尺,而且又是陽關大道,行人不斷,怎麼能被強人劫了呢,你倆的大刀是幹什麼用的?”
這倆人跪倒在地,一個勁兒地磕頭:“大帥息怒,我們有下情回稟。別看帑銀被劫,可是,現在已有了着落。就連強盜是誰,我們都探聽清楚了。”
“噢!誰?”
“這強盜也住在南京城內。”
“什麼?”薛鳳稿一聽,心想,這賊子的膽子,比倭瓜也大,竟敢住在京城!他又問道,“強盜姓甚名誰?”
“我們不敢講。”
“恕你們無罪。講!”
“大帥既然動問,我們只好實說。那強盜並非別人,一個是武定王的兒子,叫郭彥威;一個是忠順王的兒子,叫湯瓊。”
“啊?!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我們都打聽過了。”
“啊呀!”薛鳳稿聽罷,暗自吃了一驚。心裡說,這倆孩子,你們瘋了?若真幹出此事,可犯滅門之罪呀!啊呀,我妹妹薛景雲她知不知此事?嗯,我得親自過府,探個明白,這可不是小事。他心裡這麼想,嘴裡可不這麼說。只見他又把虎膽一拍,說道:“-!這事還需我查詢明白。如果你們說的是真,咱便從輕懲處;如果是滿嘴胡說,我可要你們的狗命!”
“是,是!”鐵氏弟兄站起身來,走出廳外。
這就叫以大壓小呀!
簡短捷說。薛鳳稿帶了十名親兵,騎馬到在武定王府,命人往裡送信兒。
薛景雲得報,在銀安殿內召見了薛元帥。
別看他倆是同胞兄妹,薛景雲是娘娘,那身份在那兒擺着呢!所以,薛鳳稿見了妹妹,也得倒身下拜,大禮參見。
薛鳳稿參拜已畢,薛景雲這纔給哥哥見禮。並且,命僕人獻上香茗。
薛娘娘問道:“哥哥,今日過府,有何貴幹?”
“妹妹,我來問你,自從妹夫走後,你對孩子管教得如何?”
“挺嚴。這孩子挺守本分,不是讀書,就是練武。我呀,也省了一份心。”
“是嗎?今天他出門沒有?”
“沒有。我聽僕人說,他在後花園練功呢!”
“噢!”薛鳳槁心想,他若真未出門,那就是鐵龍、鐵鳳撒謊。不過,這麼大的事情,我必須親自探個明白。想到這兒,對薛景雲說道:“妹妹,我有點兒小事,需見見彥威。”
“好,他就在後花園內。”
“走,咱一同前去。”
“嗯!”
薛鳳稿領着妹妹,帶着親兵,起身而去。
此時,薛娘娘一邊走着,一邊琢磨,不知哥哥找嬌兒有何事幹。
他們從角門進了後花園,來到牡丹亭,擡頭一看,哎喲!就見郭彥威、湯瓊這兩個人,在正座上坐着,面前擺着十八萬兩帑銀。幾十個家人提着燈籠,圍在那兒,有的掌秤,有的取銀子,正在那兒分份兒呢!
這陣兒,就見郭彥威指手畫腳地說道:“喂,聽我吩咐!靠前邊的,拿一等;稍遠點兒的,拿二等;沒上前邊的,拿三等。彆着急,都有份兒,咱們把它分好了。”
薛鳳稿聽罷,大吃一驚,啊呀,妥了!這回是真贓實據,想抵賴也抵賴不了啦!他心中生氣,暗暗說道,堂堂的王府,怎麼養出賊人來了?薛鳳稿越想越有氣,對薛景雲說道:“妹妹,看見沒有?你還說他聽話,哼,他聽什麼話?今天,他把朝廷的帑銀給劫了。”接着,就把詳情說了一遍,又說,“妹妹,你看這該如何處置?”
薛娘娘聽罷,這一驚非同小可,把倆眼都嚇直了。她知道,此事不比尋常。一來,犯下了滅門之罪;二來,王府養賊,名聲難聽。她又着急,又羞臊,腦袋“嗡”了一聲,當時就氣堵咽喉,摔倒在地。
衆人一看,趕緊攙扶。過了片刻,薛娘娘才緩醒過來。她又哭又喊,指着郭彥威,罵道:“你不是我兒子,你是我家活祖宗!我不活了,把這條命給了你吧!”說罷,她就要碰頭自盡。
郭彥威剛剛十五歲,是個孩子。別看他闖禍之時,膽子挺大;到在如今,可把他嚇傻了。他急忙拉住母親,跪到膝前,不住地磕頭:“娘啊,您不要生氣。兒那是玩兒哩,不是真的。”
“啊?!兒啊,你玩兒得好,玩兒得妙,把全家人的腦袋都玩兒丟了!”
此時,薛鳳稿站在一旁,想開了心思,這事該如何發落?若要奏知皇后,或是報到刑部,那可就難以收拾了。不過,所幸的是,一來,鐵龍、鐵鳳是自己的部下,這邊又是自己的親戚;二來,帑銀原封未動。噯,是官就有私,是私就有弊。此事說大就大,說小就小。乾脆,將它摁下得了。於是,薛鳳稿勸說道:“妹妹,都怪你平素教子不嚴,纔有今日的下場。不過,事已至此,急也無用。待我對他們陳其利害,知錯改錯也就是了。”說到這裡,擺手把郭彥威、湯瓊叫到近前,連講理,帶嚇唬,把他們狠狠地訓斥了一番。
這哥兒倆哭天抹淚,求薛鳳稿高擡貴手。
最後,薛鳳稿才點頭說道:“好吧。權且饒過你們,下不爲例。”說罷,對親兵傳令,“將銀子裝到箱內,套車送回我府。”
“是!”
一場風波,就此告終。
通過這件事情,薛鳳稿就勸說妹妹薛景雲:“眼前之事,只不過是個開頭。再這樣下去,誰知他將來還闖什麼大禍?常言說,‘鳥隨鸞鳳飛騰遠,人伴賢良品格高’。依我之見,連湯瓊算上,不如讓他們到前敵投軍。到了那裡,跟英雄們滾粘在一起,練些本領,也好爲國家出力報效。”
薛娘娘思想再三,終於想通,便找來郭彥威,述說其詳。
郭彥威一聽,樂得直蹦。他跟湯瓊一商議,湯瓊更加高興。跟他娘一講,夫人也點頭應允。於是,郭、湯兩家擇吉日,挑良辰,鞴好戰馬,收拾好應用之物,帶上兩名僕人,打點小英雄趕奔黃河岸,去找朱元璋。
他二人走在半路上,巧遇金眼刁嶽輪,這纔要寶槍破寶刀。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