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煌看也沒有看管事,說道:“有誰反對?”
一個吭聲的人都沒有。三百餘戶的租子才幾個錢,至於爲這一點錢去得罪皇帝身邊的紅人嗎?孰輕孰重。
“你說得是真的嗎?”
朱厚煌轉過頭去,看見一個人,這個身形高大,卻削瘦的很。好像是一根細長的竹竿。渾身衣服補丁摞補丁,灰撲撲的看不清楚本來面目。一對眼睛明亮有神,透出一種渴望。
一種樸實的渴望。
朱厚煌說道:“我說話算話。”
無數人一下子衝過來,大聲喊道:“我來,我來。”好像是潮水一樣的洶涌而來。
朱厚煌身邊的幾個侍衛根本抵擋不住,不住的往後面推。
王千戶大聲喊道:“慌,什麼慌,一個個來。”
王千戶與手下士卒拼命攔截,這才維護好秩序。
朱厚煌有些不大明白,這免租對這些人有這麼大的刺激。
朱厚煌身後的吳明看出了朱厚煌的疑惑,說道:“世子,這免租一事,可以說救了這些人一命。”
“願聞其詳?”朱厚煌轉過頭來看着吳明。
吳明說道:“世子,是不知道做佃戶的苦楚啊。做爲佃戶,爲主家驅使不說,這租子也是極重的,不僅僅要交租子還要交皇糧,一年下來,能弄個溫飽,已經算是不錯的年景,但凡有個水寒蝗災。就要借債度日,一旦借債,就幾輩子還不清了,農家人見識不明,什麼驢打滾,九出十三歸,也就罷了,更多的是明明還完了,還欺負佃戶睜眼瞎,硬生生說沒有還完,簡直就是欺負人。”
“佃戶已經夠慘了,但是在皇莊裡面的人更慘。佃戶實在受不住了,還能退佃,大不了爺不伺候你了。但是皇莊啊?一入皇莊,就是死也離不開。你只要看逃,皇莊的莊頭就敢殺。”
朱厚煌不由吃了一驚,問道:“難道都沒有王法了嗎?”
“王法?”吳明冷笑說道:“管皇莊的都是些什麼人?皇上的親信太監,太監的什麼義子賢孫,誰能管,誰敢管啊?”
朱厚煌不由的啞然。
正德這個人朱厚煌依舊有些瞭解了。
他對他身邊的人,實在是太寬厚了,寬厚的幾乎無邊了,正德身邊的太監一個個有正德當靠山,幾乎上是無法無天了,區區皇莊的事情,有誰敢管啊?
吳明說道這裡還覺得不痛快,繼續說道:“再者這皇莊的地是怎麼來的,說是什麼當初留下的荒地,牧地。”他冷哼一聲說道:“國朝一百多年,剛剛開國的時候,京城附近是有不少,荒地,牧地,但是現在是什麼時候,當初的荒地,牧地早就被開墾成良田了。只是黃冊上沒有顯示出來而已,太監們輕輕一劃,將老百姓幾代人開墾出的田地,就劃成皇莊了,連百姓自己也成了皇莊的人,死也是皇莊的鬼。雖然沒有了黃糧國稅,但是太監們在皇莊裡面撈得一點也不少。”
“這皇莊如果是太監的私產,皇莊的佃戶還好過一點。是自己家的東西,自己都會珍惜,但是這皇莊是皇上的。這樣一來他們就要拼命的壓榨了,反正不是自己的,出了問題,也有皇上頂着。怕誰?”
吳明說着,情緒變得激動起來,慢慢的又平靜下來。只是這風平浪靜之下,卻有這壓抑不住的憤怒。
吳明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啊?
朱厚煌長長的嘆息一口氣。將目光轉向了正在應徵的佃戶們。
只見他們骨瘦如柴,一個個拼了命的舉石鎖。玩命一樣,想把石鎖舉起來。甚至有人因爲用力過猛而承受不住,昏倒在地了。
朱厚煌立即吩咐下去,讓人找幾個郎中來。
他心中感嘆道:“我一定要做些什麼?”
此時此刻,朱厚煌心中升起了強烈的使命感,原本他心中還有一絲想做富貴閒人的念頭,此刻卻煙消雲散了。
皇莊的一切徹底打破了朱厚煌田園牧歌一般的古代幻想。
讓他知道,現代固然有這樣那樣的不好,但是縱向比較起來,整個世界是一直在進步。這一點毋庸置疑。
朱厚煌最強烈的使命感,就是他想推動這種進步。
只是一時間朱厚煌不知道從哪裡着手,特別是他所處於這個尷尬的位置上,藩王。
沒有多少時間,三百個人已經選出來了。
朱厚煌一個個看過去,心中不由的嘆息一聲。微微搖頭。
這三百人看上去都皮包骨頭,雖然比骨瘦如柴強一點,但也強的有限,一個個看上去都營養不良。
此刻他有點後悔,這些人的身體素質也太差了一點。
王千戶打仗的本身如何,其他人並不知道,但是他察言觀色的本事卻是一等一的好,他只一看朱厚煌的臉色,就對朱厚煌的心思揣摩到幾分,媚笑的上前說道:“世子,要不,從京營之中選出來一些吧,京營雖然不比當初了,但是在東西兩廳之外,選出三百精兵還是有的。”
王千戶說得,朱厚煌早就想過了。
答案是不行。
朱厚煌自己知道自己,他是想按照當初軍訓的方式從頭開始訓練出一隊精兵。姑且能不能從京營之中選出三百精兵出來。就算是能,那又如何?
京營之中,風氣如何,衆所周知。如果京營堪戰的話,哪裡需要正德調外四家軍入京啊。
不要精兵沒有選到,反而選出一些老兵油子。
朱厚煌在明朝生活了好幾年了,對軍營之中的種種陋習,也有所耳聞。他自問自己能不能鎮住那些老兵油子,心中卻沒有幾分信心,縱然能鎮住,也是事倍功半。還不如這些新兵,一張白紙好做畫啊。
而且這些佃戶生活艱難困苦,當兵成了他們幾乎唯一的出路。這樣一來,他們比如更加努力,倍感珍惜,至於體質什麼的,到軍營之中補上幾天,就可以了。
朱厚煌搖頭拒絕了王千戶的建議,回頭命令吳明留下來將這三百人帶入城。而他帶着幾個侍衛,匆匆入城,去見錢寧了。
錢寧是整個豹房的大總管,很多事情都繞不過他。特別是練兵所需要的物資都需要從錢寧手中過一遭。
朱厚煌找到錢寧,錢寧滿口答應下來。不知道怎麼了朱厚煌覺得錢寧對自己非常恭敬,恭敬得不符合他的身份了。
錢寧作爲豹房大總管,正德身邊的紅人,連刑部尚書,內閣下學士的面子都不給。卻給他這個小小藩王世子面子,讓朱厚煌感到十分詫異。
錢寧給朱厚煌找到的一處營房,就在豹房附近,一處上直衛的營房。
北京兵力最多的時候,大概有七八十萬之多,簡直是一座兵城。故而軍營什麼的從來不少。而現如今比不得國初,不知道多少兵營劃爲民居了。不過還有很多軍營空出來。想找一個空置的軍營並不困難。困難的是在豹房旁邊找一個軍營。
豹房臨近皇宮。地段本就緊要,更不要說正德遷居豹房之後。豹房附近更是寸土寸金。如果沒有錢寧幫忙,朱厚煌決計找不到這樣的地方。
朱厚煌看過軍營非常滿意,給錢寧交代了自己在皇莊的許諾。錢寧根本不在意這些小事。他大筆一揮,就把這一件事情給了結了。
事情了結之後,朱厚煌被錢寧送出豹房。
朱厚煌安排吳明將三百人安排到的軍營之中,並且先不要訓練,先大米白飯的養傷上幾日。等身體跟上來之後,再做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