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着蒲臺越近,楊少身和朱瞻基等人的臉色就越發的難看。
破敗的村莊,倒在路上的屍體,盤旋在空中的烏鴉,紅着眼睛撕咬屍體的野狗,將一副兵災過後的悽慘景象勾勒在所有人的眼前。
楊少峰恨恨的呸了一聲,對於所謂義軍的印象直接就降到了谷底。
朱高煦瞥了楊少峰一眼:“怎麼,這就受不了了?”
楊少峰嗯了一聲道:“都是人,他們怎麼就下得去手!”
朱高煦滿臉的不以爲然:“戰亂一起,誰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會死去,誰還顧得上什麼仁義道德?
別以爲這些事情就是那些亂軍做出來的,實際上,官兵也沒比亂軍強到哪兒去,多半還是要看領兵的將領治軍是否嚴謹,否則的話,官兵會比亂軍更加的兇殘。”
說完之後,朱高煦乾脆騎馬往着幾具屍體慢慢走去。
“嗚~汪!”
吃人肉的野狗已經紅了眼,甚至還將目光投向了朱高煦,似乎打算嚐嚐活人的人肉是個什麼味道。
朱高煦嘆了一聲,張弓,搭箭,射死兩隻之後,其餘的野狗便哀嚎着四散而去。
“這些狗都已經瘋了,現在也不知道該算是狼還是該算是狗。”
下馬後走到幾具屍體的旁邊翻看了幾眼,回到馬上之後又接着說道:“亂軍乾的。屍體上的傷口有銳器所傷,也有鈍器所傷,不像是官兵幹出來的。”
朱瞻基也嘆了一聲,問道:“要不然咱們把這些人都給安葬了吧,看樣子應該是沒多長時間。”
朱高煦左右打量了一眼,覺得附近應該沒什麼危險,便點了點頭,說道:“也成。都是大明百姓,就這麼扔着也不是個辦法。”
秦子寧將探子撒了出去,安排好了足夠的警戒人手之後才讓其他的將士們進了莊子,開始收拾已經被洗劫過一次的莊子,同時還要收斂那些已經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屍體。
悽慘的景象讓所有人都失去了食慾,除了朱高煦和朱瞻基恍若無人的啃着手裡的肉塊,楊少峰幾乎是一口也吃不下去。
將嘴裡的肉嚥下去,又喝了一口水,朱瞻基這才望着楊少峰道:“吃吧,該吃飯的時候就得吃飯,否則就會沒有力氣,等到短兵相接的時候,你力氣小,就會死的早。”
楊少峰扭頭瞧了瞧整個隊伍的後方,嘆了一聲道:“我應該走水路的,看不見這些,我還能當做沒看見。現在看見了,你說,我該怎麼辦?”
朱瞻基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麼該怎麼辦的說法,也沒有什麼好後悔的。既然你選擇了這條路,就意味着你後面還會看到這樣兒的景象,甚至是比這還慘的景象。”
楊少峰嘆了一聲,手裡的肉塊幾次拿起又幾次放下,卻始終沒能咬到嘴裡。
正說話間,朱瞻基手裡的肉塊已經吃完了,見楊少峰依舊一副食不下咽的模樣,便開口勸道:“好歹吃點兒吧。戰爭總是要死人的,習慣了就好。”
“習慣了就好?”楊少峰瞧了一眼正在低頭啃肉的朱瞻基,又瞧了一眼彷彿沒事兒人一般的朱高煦,心裡忽然就有些難受:“習慣?怎麼習慣?都是大明百姓,都是同胞,怎麼習慣?”
朱瞻基道:“怎麼習慣不了?話又說回來,像眼前這般景象,你在倭國的時候又不是沒看過,那時候你怎麼沒難過?”
“我……”楊少峰頓時愣住了:“我把倭奴當畜生,死的再多也沒什麼感覺。
可是我沒辦法把他們也當成畜生,他們跟咱們說着一樣的話,穿着同樣的衣服,他們是人,他們不是畜生啊!”
朱高煦的臉色沉了下來,低聲道:“戰爭就是這樣兒!這就是他們的命!”
拿起手巾擦了擦手上的油,朱高煦又接着說道:“如果你狠不下心來,後面的事情就交給我,或者讓瞻基替你來辦,你老老實實的去即墨當個縣令就行了。”
朱瞻基也開口說道:“如果大明的百姓都能吃得起飯,都能穿得上衣,也就不會有人再造反,剩下的百姓也就不用再遭兵災了。
現在你知道皇爺爺爲什麼會特意給你調撥五千班軍和三千騎兵了吧,不止是爲了護衛我們這些人的安全,同時也是讓這些人擊退叛軍,達到你想要的目的。”
楊少峰頓時沉默了下來。
拿着倭奴當勞工使,死了再多的倭奴,楊少峰都可以做到毫不在意。
但是看着眼前的這副慘狀,楊少峰心裡隱隱約約還剩下的那點兒聖母病卻是發作了——沒有經歷過真正的兵禍,只經歷官兵百姓一家親,甚至去拿命護衛百姓,凌晨三點還能出門去買菸的日子,楊少峰的心態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轉變過來的。
沉默了半晌之後,楊少峰纔開口說道:“要不然,咱們改變計劃,直接將所有叛軍全部抓起來吧,正好順天府還缺勞工,讓他們幹到死?”
“呵!”
朱瞻基輕笑一聲,然後瞧着楊少峰道:“改變計劃?紀綱親自去指揮錦衣衛的行動,漢王叔跟咱們一起行動,戶部和吏部所做的準備,林林總總所動用的人力物力有多少?你說要改變計劃?
這些叛軍能屠一個村子,就能屠更多的村子,你讓他們去工地上幹活贖罪?那對於這些死難的百姓來說,他們又該上哪裡去討個說法?
我知道你心軟,也知道你現在的想法。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出現這種局面。
但是,現在不是你心軟的時候,原先的計劃是怎麼樣,咱們就得怎麼辦!”
朱高煦意外的瞧了朱瞻基一眼,忽然就笑了起來:“行,比這個小王八蛋要強。我原以爲你也是個心軟的,可是現在看來,你終究比他要強許多。”
誇了朱瞻基一句,朱高煦又對楊少峰道:“瞻基說的不錯。你應該知道慈不掌兵的道理,你現在的一時心軟,會讓更多的百姓遭受眼前的苦難。
狠下心來,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做好,以後想辦法杜絕這種苦難的發生纔是你應該做的,而不是在這裡說些沒用的屁話。”
朱瞻基也開口說道:“記得在遼州的事情麼?當時你站在河堤上,是替百姓爭取一線生機,受惠的是遼州一地的百姓。
你現在做的事情,是惠及天下百姓乃至於子孫後代的事情,孰輕?孰重?”
楊少峰點了點頭,忽然對着手中的肉塊狠狠的咬了下去。
朱瞻基這才點了點頭,說道:“慢點兒吃,別噎着。一會兒咱們還得繼續趕路。”
朱高煦拿過一副地圖,伸着手指比劃了半天,這纔開口說道:“一路上不能再停了,就算再遇上這種事兒也不能停了,傍晚之前,咱們就能到蒲臺。
我看過了,一路上像這樣兒的莊子還有很多個,是不是一樣遭了災,咱們也顧不上了,等回頭進了城,讓蒲臺的官府來收拾吧,養他們也不是讓他們吃白食的。”
朱瞻基湊過去瞧了瞧地圖,說道:“也行。咱們要是走一路收拾一路,估計明天晚上也進不了蒲臺,拖的時間越長,反而會讓更多的百姓遭災。”
楊少峰瞧了瞧朱高煦,又瞧了瞧朱瞻基,心中也清楚兩人的話就是對自己說的,當下便用力的嗯了一聲,然後低下頭來猛啃手中那塊不知道什麼味道的肉塊。
……
蒲臺縣的縣令李如鬆並不歡迎楊少峰這些人,或者說,李如鬆是不歡迎楊少峰身後帶着的那五千班軍還有三千騎兵,尤其領兵的還是漢王朱高煦。
然而再怎麼不情願,楊少峰畢竟手握着王命旗牌和尚方劍,李如鬆也沒有膽子跟楊少峰硬頂到底,最終還是老老實實的讓人打開了城門,然後迎接楊少峰等人入城。
剛剛一入城,朱高煦手中的鞭子就抽到了李如鬆的身上:“入恁孃的歪批!你一個勁的想讓老子在城外駐紮,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李如鬆不敢躲也不敢叫痛,當下只是向着朱高煦躬身行禮道:“下官該死!”
朱高煦還想再抽,卻不知道想到了些什麼,當下只是氣哼哼的冷哼兩聲,然後將目光投向了楊少峰:“你來說!本王瞧這種窮酸就來氣!”
楊少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後卻沒有理會李如鬆,只是扭頭對身後不遠的秦子寧喝道:“秦子寧何在!”
秦子寧拱手應道:“末將在!”
楊少峰道:“帶着你的人,幫着百姓修整房子,不許私拿百姓一針一線,晚上不許入百姓家中居住,違領者,斬!”
等到秦子寧應下了之後,楊少峰又高聲道:“吳克勤何在!”
吳克勤高聲道:“末將在!”
楊少峰道:“帶着你的人去安營紮寨,不許驚擾百姓,不許擅入民居,違令者,斬!”
吳克勤拱手叫道:“得令!”
等到秦子寧和吳克勤各自帶着京營班軍和效義營三千騎兵分頭行事了,楊少峰這才盯着街邊那些忐忑不安的百姓們叫道:“鄉親們,本官有幾句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