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少峰始終想不明白一個問題。
那些憑藉自己超前了幾百年但是未必有用的見識,就敢把古人當成傻子一樣玩弄的穿越者們,到底是怎麼活下來而且還能混的西裝革履風生水起的?
難道說,那些穿越者都是天道的親兒子,一穿越就自帶了集體降智光環?那些修仙的也就算了,但是像歷史位面的穿越,總得講點兒基本法吧?
能混居廟堂的,隨便拉哪個出來不都是狠人,那些穿越者一無身份背景二無武力碾壓,又憑什麼敢把這些人當成傻白甜?
最起碼,楊少峰覺得夏原吉和李倦就很難纏。
寶鈔是楊少峰通過邊市城一點一點折騰起來的,銀行也是通過邊市城一點點兒折騰起來的,然而現在,楊少峰打算拿着帶動其他人向銀行貸款爲條件申請無息貸款的時候,卻受到了李倦毫不客氣的嘲諷——仁和縣、海寧縣這兩個地方遭了災,大量的豪商、士紳都需要資金週轉,而且浙江一帶的商業風氣比之即墨要濃上無數倍,憑什麼就你即墨能申請無息貸款?
換言之,想要找兩個娃樣子出來,仁和縣還有海寧縣,比之即墨更合格,缺了你楊屠夫,銀行照樣不用吃帶毛豬!
心中同樣忐忑不安的的李倦沒有在臉上表現出一絲一毫,而是保持了令人噁心的微笑,就好像平安的業務員在勸你辦理無抵押貸款一樣噁心:“狀元公考慮的怎麼樣了?
借貸一百萬貫,分期十年還清,總計還款一百三十萬貫,很良心的利息,而且是狀元公當初自己定下的,十出十三歸。”
“不怎麼樣,”楊少峰摩挲着下巴,一邊考慮着到底是哪兒出了岔子,一邊面無表情的說道:“三十萬貫的利息,你怎麼不去搶?”
李倦同樣面無表情的答道:“依大明律,凡強盜己行而不得財者,皆杖一百、流三千里;但得財者,不分首從皆斬。若竊盜臨時有拒捕及殺傷人者,皆斬;因盜而奸者,罪亦如之。
本官身爲銀行行長,好歹也是正四品的官員,又怎能知犯法犯?而且狀元公曾經說過,銀行收利息比搶劫要快,而且還不會觸犯大明律。”
“老李啊,”楊少峰忽然換了副嘴臉:“你家跟慕容氏到底有沒有關係?斗轉星移,你的,明白?”
李倦依舊面無表情:“本官姓李,祖上乃是隴右李氏出身,跟慕容氏有什麼關係?斗轉星移?我還移花接木呢!”
“移花宮?邀月?憐星?”楊少峰望着滿臉懵逼的李倦,忍不住有些疑神疑鬼的問道:“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移花接玉,借力打力?”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什麼移花宮?皇城之中,便沒有這個名字!”
李倦蛋疼無比的望着楊少峰道:“現在咱們談的是借貸之事,而且本官所學,向來是移花接木,從未聽說過什麼移花接玉!”
被李倦這麼一說,楊少峰的神色就更加不善了——本公子提的十出十三歸,你拿來用在我身上?難道本公子這個六首狀元還不知道移花接木?
瞧着臉色越來越難看的楊少峰,李倦還是硬着頭皮道:“狀元公定下的十出十三歸,而且這是分了十年的,怎麼算都是狀元公沾了便宜吧?
再說了,本官不過是個區區銀行的行長,上面還有夏部堂,許多事情,也不是本官說了算的,狀元公又何必跟下官爲難?”
楊少峰呵呵冷笑一聲道:“楊癲瘋這個稱呼是怎麼來的,李郎中不會忘了吧?”
一聽楊少峰提到郎中這兩個字,李倦的心裡忍不住慌了起來——楊癲瘋這個稱呼,正是自己還是一個戶部清吏司司務郎中的時候給他起的……
“想想魏國公的腿,”楊少峰神色不善:“這順天府的治安不太好,堂堂魏國公都能被人套了麻袋打斷腿,你李行長……”
“打住!”李倦強撐着道:“兩萬五千兩。畢竟,仁和縣還有海寧縣就擺在那裡,本官就是想說服夏部堂,也得有個理由吧?”
“免息!”
楊少峰搖了搖頭,沒有絲毫放鬆的意思:“我覺得李行長的這兩條腿,可不是五千兩就能打住的,您說呢?”
“兩萬兩!”李倦咬牙道:“這幾乎就是本官能允諾給狀元公的最大權限了,再少的話,本官也沒辦法向夏部堂交待?”
“免息!”
楊少峰依舊沒打算退讓:“我楊某人一言既出,就什麼馬都難追,比如魏國公的腿。”
李倦苦着臉道:“咱能不提腿的事兒嗎?”
“行,”楊少峰果然沒有再提起腿的事兒:“麥鐸現在還在西域以西不敢東進,倭國現在亂成一團亂麻,朝鮮忙着出售高麗姬。
總之,我楊某人身爲六首狀元,向來是說話算數,說打斷某些人的兩條腿,就絕不會留下一條。”
李倦的神色一變再變,終於還是咬牙說道:“免息,倒也不是不行。不過,本官也有一個條件,只要狀元公願意答應,別說是免息,銀行還可以再追加一百萬貫!”
“什麼條件?”
楊少峰一聽李倦這麼大方,心裡卻莫名的有些慌——別看大明的銀行剛剛起步,跟後世銀行的那些花樣沒法比,但是誰又能保證,這些人精一般的大佬會折騰出什麼新花樣?
“如果狀元公真不想給利息,那就分兩成的份子給銀行,”李倦伸手從袖子裡掏出另外一份計劃書,遞給楊少峰之後才接着說道:“這樣兒一來,狀元公缺錢的問題解決了,本官也能給夏部堂一個交待,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爲之?”
楊少峰道:“你樂,但是我不樂。原本就已經給了國庫兩成,現在你又跑來要兩成?你當我這裡是什麼?”
李倦搖頭道:“非也,非也。
狀元公剛纔也說了,之前是給了國庫兩成。可是國庫是國庫,銀行是銀行,儘管銀行歸國庫所轄,但是兩者卻不是一回事兒。”
李倦的話音剛落,楊少峰就猛的一拍桌子,死死的盯着李倦道:“你真以爲我是個好說話的?”
李倦心中忐忑,壯着膽子道:“本官以爲,狀元公還是講道理的?”
“我講你大爺!”
楊少峰直接開罵了:“當時我在邊市城時就曾經說過,銀行可以吸儲,可以放貸,唯獨不能借着放貸的機會入股他人的生意,你拿我說的話當什麼?當空氣?
我問你,你李行長懂得怎麼做生意麼?你知道整個即墨後續的規劃是怎麼樣的麼?你知道所有計劃的盈利點在哪裡麼?
當然,傻子都知道拿份子比收利息更合算,可是銀行拿了別人生意的份子,你還能老老實實的等着拿分紅麼?
你就不想派個自己的心腹過來管事兒?你能保證你手下的人會老老實實的按照原本的規劃去做事麼?”
李倦訕訕的道:“狀元公說笑了,即墨的事情,本官怎麼可能會隨意插手進來……”
“那別人的生意呢?”楊少峰粗暴的打斷了李倦要說的話,語氣中滿是鄙夷:“即墨的事情,你當然不敢隨便插手,其他的州縣同樣不會讓你插手,可是那些民間商人的生意呢?誰能擰得過銀行?”
見李倦訕笑着不說話,楊少峰心中怒氣更盛,當下便直接問道:“瞧你這意思,銀行已經插手民間的生意了?”
李倦沒有說話,也算是默認了楊少峰的說法。
楊少峰卻暗自嘆息一聲。
自己,終究是搞出了一個吃人而且不吐骨頭的怪物。
比如宇宙第一大行,背後控制的機構和企業不計其數,阿里的第一大股東軟銀就是被宇宙第一大行控股的。
當然,坊間盛傳的宇宙第一大行是某隻不要臉企鵝幕後的幕後大佬,純屬於子虛烏有的烏龍。
但是,後世的宇宙第一大行可以那麼玩,不代表着大明的第一大行也能這麼玩——跟後後不同,後世的宇宙第一大行多少還是會受到一些制約,不管是從國家層面上來講,還是從經濟運行機制本身來說,宇宙第一大行更多的還是幕後控制,而不是直接衝在最前面。
然而對於大明第一大行來說,什麼制約不制約的,基本上是不存在的,能控制大明皇家銀行的就兩個股東,掌握了最大分紅權的國庫並沒有多少話語權,真正說了算的,從頭到尾就一個人。
現在是朱老四,以後是朱高熾,再以後是朱瞻基。
這種富有大明帝國主義特色的玩法,註定了戶部乃至於直接控制銀行的國庫,都只擁有對銀行的指導權,而沒有決定權。
換個最直接的說法——現在銀行的行長是李倦,這個當初一心想要當鹹魚的行長還好說一些,萬一換上個控制慾極強的上來呢?
強逼着州縣借貸,插手民間商人的生意,搞出一堆亂子之後拍拍屁股走人,這種情況完全有可能出現。
到時候又該由誰來收拾這些爛攤子?戶部?國庫?銀行?
還是說,讓民間的商人自認倒黴?